市第一医院住院部护士站那端传来的忙音,在陆霆骁的私人手机听筒里单调地重复着,如同某种冰冷的嘲笑。他修长的手指悬在挂断键上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冰冷的蓝光投射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如同他此刻莫测的心绪。
他需要答案。关于那个老太婆的死,关于林晚那撕心裂肺的指控,关于这通被刻意掐断的电话背后,是否藏着楚薇薇那双看似柔荑实则可能布满荆棘的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书桌那边,穿着夹克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精密仪器,对那张锁在金属盒中的残破照片进行着抽丝剥茧般的分析,细微的仪器嗡鸣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楚薇薇依旧瘫坐在门边的阴影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华丽玩偶,昂贵的套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精心描绘的眼妆被泪水冲刷出两道狼狈的黑痕。她低垂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盯着地面冰冷的倒影,不敢看陆霆骁,也不敢看那个正在“解剖”照片的男人。每一次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声,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震动。来电显示:市第一医院住院部。
陆霆骁几乎是瞬间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耳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刚才打电话过来的那位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声,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显然,之前被挂断电话的护士换班了,或者找到了更合适的人来回电。
“说。” 陆霆骁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哦,您好!是这样的,” 护士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语速加快,带着一股终于能倾诉的急切,“关于您刚才询问的林桂芳老人的事情,就是3-11床的那位老太太……情况真的很糟糕。我们下午四点半左右就给家属林晚女士打过电话了!非常明确地告知老人病情急剧恶化,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必须立刻缴纳手术保证金和办理相关手续,否则医院真的无法进行下一步的抢救措施!这是规定,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护士的声音带着无奈和一丝委屈:“林晚女士当时在电话里哭得特别厉害,一直哀求我们能不能先抢救,说她马上想办法凑钱,马上就过来……我们也很同情,可是规定就是规定啊!后来……” 护士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后来,大概五点钟左右吧,又有一位女士打电话到护士站,自称是林晚女士的朋友,姓楚。她说…她说林晚女士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无法处理这些事务,钱的事情她会负责,让我们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林晚了,所有事情等她来处理就好……”
“骚扰?” 陆霆骁的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冰刺。
“是…是的,那位楚女士就是这么说的。” 护士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小心翼翼,“她还说…说林晚女士经济状况很差,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让我们…别抱太大希望了,还说…还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该走的时候就让她安详地走,没必要再受那些抢救的痛苦……” 护士复述着这些话,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反感和一丝后怕,“我们当时就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合适,但毕竟是家属‘朋友’说的,我们也不好反驳,只能再次强调了缴费的紧迫性。可是…那位楚女士说完就挂了电话,之后…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钱也没交!人也联系不上!我们只能再次联系林晚女士,可她后来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了……”
护士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一丝愤怒:“直到老人被送进抢救室,情况危在旦夕,我们实在没办法,才又打了那个紧急联系人电话,也就是刚才您接的那个号码……结果刚说了两句就被挂断了……” 护士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生命流逝的惋惜和对某些人冷漠的控诉,“唉……要是早点缴费,早点签字,或许……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电话那头的护士还在低声诉说着程序上的遗憾和对生命的惋惜,但这些话,已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霆骁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冰冷的涟漪。
自称“朋友”?姓楚?让他们不要“骚扰”林晚?说林晚拿不出钱?暗示老人“该走”?挂断电话,再无音讯……
每一个词,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指向了此刻瘫坐在他房间门口阴影里的那个女人——楚薇薇!
陆霆骁缓缓放下手机。他没有立刻挂断,也没有回应护士最后的叹息。他只是静静地握着手机,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却深不见底。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风暴在深海之下酝酿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楚薇薇虽然听不清电话的具体内容,但从陆霆骁越来越冷硬、越来越沉默的侧脸,以及那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低气压中,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护士一定是把她的电话内容和态度都说了!完了!彻底完了!陆霆骁最厌恶的就是欺骗和背后操控!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惊恐混合在一起,扭曲成一种极其狼狈的神情,声音尖利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霆骁!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我…我是好心!我是怕林晚她承受不住打击才那么说的!我是想帮她!我…”
“帮她?” 陆霆骁终于开口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毫无温度地笼罩在楚薇薇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没有了刚才的漠然,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失望,以及一种洞悉一切后、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瘫坐在地的楚薇薇走去。皮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楚薇薇濒临崩溃的心弦上。最终,他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下身,冰冷的视线与她惊恐躲闪的目光平视。距离近得楚薇薇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那曾经让她迷恋沉醉的气息,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帮她?” 陆霆骁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淬了冰的溪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下,“帮她错过最后的缴费时间?帮她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帮她……彻底绝望?”
他伸出手,那骨节分明、曾无数次让楚薇薇心跳加速的手指,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轻轻捏住了楚薇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无法再逃避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渊般的眼眸。
“告诉我,薇薇。”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清晰地钻进楚薇薇的耳朵里,“你手腕上那颗冰蓝色的钻石……它闪烁的光芒,是不是也照亮过你阻挡别人救命钱时……那张‘善良’的脸?”
轰——!
楚薇薇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关于钻石!关于电话!关于她阻止缴费间接害死那个老太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徒劳地摇着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
“陆总。” 书桌那边传来夹克男人冷静沉稳的声音,“初步扫描分析结果出来了。”
陆霆骁捏着楚薇薇下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留下清晰的指印。他没有立刻松开,也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极具压迫感的俯视姿态,冰冷的目光如同锁链般缠绕着楚薇薇惊恐万状的脸。
“说。” 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危险的质问从未发生。
夹克男人拿起一张刚刚从便携式打印机里吐出的、还带着余温的分析报告单,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数据,声音清晰地汇报:“照片载体为传统银盐相纸,根据纸张氧化程度和特殊显影剂残留痕迹分析,初步判定拍摄及冲印时间至少在四年以上,符合三年前的时间点。烧焦痕迹碳化程度与高温火焰瞬时灼烧特征吻合,非后期人为伪造。照片表面提取到多枚模糊指纹,经初步比对,一枚较新且清晰度较高的指纹,与林晚女士指纹数据库吻合度极高。另一枚极其陈旧、残缺且覆盖其上的指纹,因年代久远和烧灼破坏,细节严重缺失,暂时无法进行有效比对和身份确认。”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照片上的人物身份,仅凭现有图像信息,无法进行生物学层面的精准确认。需要更多原始样本或关联信息进行交叉验证。”
无法确认身份……指纹残缺无法比对……
这两个关键结论,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楚薇薇紧绷的神经!无法确认!那就有机会!她还有机会!
濒死的绝望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楚薇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挣脱了陆霆骁钳制着她下巴的手——尽管那动作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双手死死抱住了陆霆骁的腿,昂贵的面料被她攥得变形,她仰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霆骁!你听到了!无法确认!那照片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是林晚那个贱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旧照片伪造的!她恨我!她想毁了我!想拆散我们!你不能信她!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才是那个救你的人!我才是那个在你昏迷不醒时守着你、呼唤你的人!那颗钻石是你亲手给我的信物!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难道我们三年的感情,还抵不过一张来路不明的破照片和一个疯子的话吗?!”
她哭喊着,将所有的演技发挥到极致,试图用“感情”和“救命之恩”的旧账做最后的挣扎。
陆霆骁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状若癫狂、涕泪横流的楚薇薇。那张曾经明媚动人、此刻却扭曲狼狈的脸,与照片上那阳光灿烂的少女笑容,在脑海中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她口中的“三年感情”和“救命之恩”,此刻听起来,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他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剩下一种彻底看透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长久愚弄的冰冷寒意。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腿从楚薇薇的紧抱中抽了出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拂去沾染在昂贵西装裤脚上的一粒肮脏尘埃。
“感情?”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带着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冻裂灵魂的嘲弄,“建立在谎言和窃取之上的‘感情’,比这张烧焦的照片,更加破败不堪。”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他的目光投向书桌旁等待指令的夹克男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冷硬:“继续深度分析照片残留物,寻找任何可能的生物信息源。另外,动用所有资源,查清三年前蓝湾酒店大火当天,楚薇薇的所有行踪轨迹,精确到分钟。还有,这颗钻石的原始购买记录和流转路径。”
“是,陆总!” 夹克男人肃然应命,立刻开始操作设备,同时拿出另一个通讯器快速下达指令。
楚薇薇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陆霆骁最后那句话和下达的指令,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彻底将她打入了绝望的深渊。深度分析?查行踪?查钻石?他这是要彻底扒下她所有伪装的皮!她完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完了!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之后,一种扭曲的、疯狂的恨意如同毒草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林晚!都是那个贱人!都是她!如果不是她发现了照片,如果不是她像个疯子一样质问钻石,如果不是她有个该死的老太婆!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的光芒,死死盯着陆霆骁冷硬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陆霆骁放在沙发上的另一个手机——那个处理日常公务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沈延之。
沈延之……沈家大少爷……楚薇薇名义上的表哥,也是她背后家族势力中,少数几个知晓部分内情、并在暗中给予她支持的人!
这个名字的出现,如同在楚薇薇绝望的黑暗深渊中,骤然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带着致命诱惑的烛火!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在绝望的泥沼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钻入了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