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阳光斜斜地穿过神山高中的枫树林，地上碎金似的光斑被四人的影子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樱井太郎走在最后，右手始终插在校服口袋里，指尖把那张泛黄的便签揉得更皱了。纤维摩擦的粗糙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上来，像有细小的虫在皮肤下游走。
"图书馆的旧文献区应该还保留着历年文化祭的完整记录。"千反田爱瑠走在最前面，藏青色的裙摆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左右摆动，声音像风铃一样清亮，"不过要抓紧时间，西川老师五点半就要锁门了。"
福部里志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反射着晃眼的光："大小姐还是老样子，对这些陈年旧事比谁都上心。说起来樱井，你们东京的学校图书馆也这样吗？我上次去的时候简直像进了未来科技馆。"
"差不多吧，"樱井含糊地应着，眼睛不由自主瞟向走在旁边的折木奉太郎。这家伙双手插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脚步慢吞吞的像怕踩疼地上的蚂蚁，"就是电子设备多一点，旧书没这么多。"
"与其折腾去图书馆，"折木突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不如直接去学生会办公室查电子档案，三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可是电子档案可能不全啊，"千反田停下脚步等他们，夕阳照在她发丝上泛着柔和的光泽，"十年前的记录说不定只有纸质版保存着——樱井同学，你怎么了？脸好像有点白。"
樱井这才发现自己捏着便签的手指用力过猛，指节都泛白了。他赶紧松了松力道，扯出个僵硬的笑容："没什么，可能有点中暑吧。这里比东京凉快多了，反而不太习惯。"
福部吹了声口哨："从炎热的都市来到清爽的乡下，这不是很惬意吗？"他拍了拍樱井的肩膀，"别紧张，就算真被千反田学姐的好奇心缠上，至少还有我这个'数据库'鼎力相助。"
折木嗤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神山高中图书馆是栋独立的三层木结构建筑，暗红色的木地板被百年间无数双脚打磨得油光锃亮。刚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霉味、松木清香和淡淡灰尘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樱井打了个喷嚏，引来柜台后西川老师的注意——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花镜滑到鼻尖，正趴在一本厚厚的账簿上打盹，口水在封面上洇出小小的痕迹。
"下午好，西川老师！"千反田踮起脚尖朝柜台挥手，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来查点东西。"
西川老师迷迷糊糊抬起头，眼镜滑到下巴上："啊...是千反田同学啊...今天要找什么？"
"37届文化祭的档案，尤其是古典部的部分。"
老人摆摆手，又把头埋回账簿："老规矩，签名登记...别弄乱了就行..."话音未落就响起轻微的鼾声。
樱井跟着三人穿过宽敞的阅览室，几张原木长桌旁稀疏地坐着几个学生。翻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还有远处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在空旷的空间里形成奇妙的共鸣。历史文献区在图书馆最里面，靠近西侧的高窗，此刻正好有一束橘红色的夕阳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就是这里了。"千反田在标着"D区 - 社团活动档案"的书架前停下，熟练地抽出最上层的一本牛皮纸账簿，"这是社团档案的总目录，我们先找到古典部37届的编号..."
福部径直走向角落那台看起来比樱井年纪还大的台式电脑，屏幕上布满细小的划痕："我来查查电子目录，双重保险。"
折木则直接靠在书架上，闭上眼睛，看起来又要进入节能模式。
樱井假装在翻阅旁边的书架，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千反田手中的账簿。他的心跳很快，口袋里的便签仿佛变成了烙铁。为什么会有六个人？如果真有第六个人，那他/她是谁？为什么会被从记录中抹去？
"找到了！"千反田的声音带着兴奋，"37届古典部的档案编号是CL - 37 - 09，在这里！"她指向F列第三层的位置。
樱井几乎是抢在千反田前面伸手取下那个档案夹。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发脆，边缘磨损得厉害，"古典部"三个字是用褪色的红墨水写的，笔触娟秀。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生锈的金属夹子——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纸片。
一张是社团成员登记照，五个穿着水手服和学生制服的少年少女站在樱花树下，表情腼腆。一张是文化祭活动企划书，用蓝色钢笔写的，字迹很工整。还有几张是活动照片和经费申請表...樱井的手指飞快地翻动，心脏越来越沉。
"奇怪，"千反田歪着头，马尾辫滑到肩前，"怎么没有活动记录？通常会有详细的会议记录才对。"
樱井的指尖突然触到一张比其他纸张更薄更黄的纸片。他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抽出来——是张古籍借阅卡，上面用钢笔写着五个名字，字迹各不相同。
千反田爱瑠
折木供惠
福部纯
伊原明美
...
第五个名字后面，本该是第六个名字的位置，却有一片不规则的白色痕迹，纸质纤维被刮得乱七八糟，连一点墨水痕迹都没留下。樱井的呼吸突然停滞了，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樱井同学？"千反田凑近看他手里的借阅卡，"这是..."
"没什么！"樱井猛地把借阅卡塞回档案夹，手背撞到金属夹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阅览室里几个学生不满地抬起头。他尴尬地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
"怎么了？"折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盯着他颤抖的手腕。这家伙的眼神总是没什么焦点，却又好像能看穿一切。
"没事，"樱井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整理档案夹，"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借阅卡会夹在这里。"
福部抱着平板电脑走过来，屏幕幽幽地发着蓝光："查到了！37届古典部确实在文化祭期间借阅过五本古籍..."他突然"咦"了一声，眉头皱起来，"系统显示文化祭后一周的借阅记录...数据缺失？"
"数据缺失？"千反田眨眨眼，"什么意思？"
"就是空白的，"福部滑动屏幕，"从10月6日到10月12日，整整一周的记录都不见了，只显示'硬件维护中'。"他挠挠头，"可是我刚才查了图书馆的维护日志，那年十月根本没有任何设备维护记录。"
樱井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纸质借阅卡被刮除，电子记录凭空消失——这绝不是巧合。有人在刻意抹去什么。
"也许只是系统故障吧。"折木耸耸肩，又要闭眼。
"不可能！"樱井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樱井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的意思是，连续一周的记录都故障，也太巧了..."
千反田突然击掌，眼睛亮得惊人："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大小姐？"福部好奇地问。
"小时候听叔叔说过，"千反田的表情变得严肃，"37届文化祭那年发生过很严重的事，话剧社好像还因此停运了好一阵子。"
樱井的心脏骤然缩紧，口袋里的便签仿佛有了生命，硌得他掌心发疼。话剧社！他想起校报残片上的"话剧社仓库"几个字。
"话剧社？"福部摸着下巴，"跟古典部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千反田摇摇头，"叔叔当时只是叹气说'太可惜了'，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事。"她转向樱井，"樱井同学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樱井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前倾，屏住了呼吸。他赶紧后退一步，强作镇定："没、没有...就是随便听听..."
"是吗？"折木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可你刚才说'如果真有第六个人'。"
樱井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什么时候说漏嘴的？
福部也兴奋起来："对哦！你提到了'第六人'！樱井同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樱井张口结舌，手心全是汗。要怎么解释？说自己口袋里有张写着"六人"的便签？
就在这时，折木突然站直身体，走到书架前抽出几本不同年份的档案夹。他把这些档案夹里的借阅卡都取出来，在旁边的阅览桌上一字排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放大镜——这玩意儿他居然随身携带？
"折木同学？"千反田疑惑地看着他。节能主义者居然主动做事了？
折木没说话，只是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每张借阅卡。阳光照在他低垂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指着樱井找到的那张37届借阅卡："刮痕很奇怪。"
"奇怪？"福部也凑过去看，"不就是被人刮掉了嘛。"
"边缘很整齐，"折木用手指轻轻触摸刮痕处，"角度和力度都很一致，应该是用美工刀之类的工具，在短时间内刮除的。"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樱井，"而且是最近才刮的。"
"最近？"三人异口同声。
"这种纸张如果是十年前刮的，边缘会发黄变脆，"折木把借阅卡翻过来对着光，"但这张的刮痕还是白色的，纤维保持着新鲜的断裂面。"他放下放大镜，双手插回口袋，"所以，有人在最近这段时间，特意来刮掉了这个名字。"
图书馆里突然安静下来，连西川老师的鼾声都消失了。樱井紧张地吞咽着，感觉四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为什么现在才有人来刮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便签，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叮铃铃——"刺耳的闭馆铃声突然响起，吓得樱井差点跳起来。西川老师慢吞吞地从柜台后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啊，已经这么晚了！"千反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五点二十五分，"明天再继续查吧。"
四人手忙脚乱地把档案放回原处。樱井抱着一摞社团联系簿放回书架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
"小心点，樱井同学！"千反田蹲下来帮他捡。
樱井手忙脚乱地收拾，目光突然被其中一页吸引住了——是37届话剧社的页面，泛黄的纸上印着社团成员名单和活动记录。而在"仓库钥匙借还记录"那一栏，本该填写借用人和日期的地方，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空白，边缘残留着浅浅的印痕，明显是被人用橡皮彻底擦掉了。
"樱井同学？"
樱井回过神，飞快地把那一页折了个小角，然后把联系簿合上塞回书架。"没、没事，不小心手滑了。"
四人匆匆在登记簿上签名，跟西川老师道别后走出图书馆。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西山，深蓝色的夜幕开始笼罩校园，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那么，明天见？"千反田站在图书馆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头。
"明天继续调查？"福部问。
"当然！"千反田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我很好奇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折木叹了口气，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就在樱井准备说"明天见"的时候，折木突然转头看向他，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锐利："樱井同学。"
"嗯？"樱井心里咯噔一下。
"你口袋里的那张便签，"折木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给我看看吗？"
樱井瞬间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明明一直很小心...
"便签？"千反田和福部惊讶地看向樱井插在口袋里的右手。
樱井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张皱巴巴的便签，冰凉的纸质硌得掌心发疼。他看着折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一个字。夜幕渐深，远处传来社团活动结束的喧闹声，而四个少年少女站在图书馆门口的路灯下，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风卷起千反田的鬓发，樱井盯着自己鞋尖在地面拉出的细长影子，潮湿的掌心把便签揉成了更紧的纸团。口袋仿佛变成深不见底的沼泽，每次呼吸都能听见布料摩擦纸角的窸窣声。
"便签？"福部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路灯光晕，"樱井同学你果然有线索？"
"只是普通的购物清单而已。"樱井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折木。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往常涣散的瞳孔此刻像淬了冰的玻璃珠，连路灯投下的光斑都被折射得锋利起来。
千反田突然凑近一步。樱井闻到她发间飘过的柑橘味洗发水香气，混着图书馆带出的旧书味道，意外地让人平静。"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水汽在路灯下凝成白雾，"可以先告诉我们理由吗？"
樱井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团边缘，那里有处特别尖锐的折角——正是写着"万人死角"四个字的位置。上周在校庆仓库发现的校报残片突然闪回脑海，泛黄的纸张上"话剧社仓库火灾"几个字被烧焦了边角。
"我..."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正盯着千反田被围巾遮住的下巴，"只是不想惹麻烦。"这句真心话脱口而出时，折木突然嗤笑出声。
"现在才说这个太晚了。"折木抬手指向图书馆三楼西侧的高窗，暮色中那里还留着最后一缕暗红色，"从你把那张借阅卡塞回档案夹的瞬间起，就已经站在麻烦中央了。"他突然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比夜风更低，"或者说，从你发现那张便签开始？"
樱井感觉后颈汗毛全部竖起。这家伙到底观察到了多少？在古典部翻找旧文件时假装打哈欠的侧视？发现借阅卡时突然停滞的呼吸？还是刚才蹲下捡书时，便签从口袋露出的那零点几秒的边角？
"奉太郎你别吓人家啊。"福部打着圆场，却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切断了樱井可能溜走的路线，"不过说真的，樱井同学，我们可是'古典部四人组'——"
"是三人组加临时社员。"折木立刻纠正。
"好好好，三人组加樱井同学，"福部笑着摆手，"总之大家都卷进来了。你看，"他突然指向图书馆大门，西川老师正锁上木门，金属锁舌扣入锁孔的脆响隔着十几米都听得见，"老师刚才锁门时特意看了我们四次。"
樱井猛地回头，只能看见紧闭的木门和挂在门楣上的"今日闭馆"木牌。后颈的寒意顺着脊椎滑到尾椎——他们在图书馆里的一举一动，真的被看见了？
"先离开这里。"千反田突然拉住樱井的手腕。她手掌很凉，指尖却带着干燥的温度，"去我家的和室说吧，我妈妈烤了栗子蒙布朗。"不容拒绝的语气里，樱井却听出一丝隐藏的颤抖。
折木挑眉："你家不是在山那边吗？"
"十五分钟就能到。"千反田已经迈开步子，藏青色裙摆扫过地面堆积的枫叶，发出沙沙声响，"而且..."她忽然回头，路灯恰好照亮她半张脸，"刚才在话剧社记录册里，樱井同学折角的那一页，我看到了'道具刀'三个字的印痕。"
樱井的脚步瞬间僵住。他明明记得自己看到的只有空白——除非那些被橡皮擦掉的字迹太深，在纸张背面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凹痕。
折木突然抓住樱井另一只没被拉住的胳膊，力度不大却不容挣脱。"走吧，"节能主义者居然主动迈开脚步，"再站在这里，明天全校都会传古典部四人在图书馆门口搞秘密仪式。"他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何况，你也想知道那张便签上的'六人'到底是谁，对不对？"
夜风突然转凉，卷起地上的枫叶打着旋儿飘过四人脚边。樱井被两人夹在中间走着，口袋里的便签像块逐渐加热的烙铁。他看着前面千反田和福部的背影，又看看身旁折木低垂的眼帘，突然意识到——这场关于十年前的谜题，从发现那张便签开始，就已经不是他能独自退出的游戏了。
当他们穿过夜风渐起的校门时，樱井眼角余光瞥见图书馆三楼西侧的高窗后，有个模糊的人影迅速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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