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之契

子时的更鼓刚过，林清玄便带着三名亲信斥候潜行在宫墙阴影下。夜露沾湿了铠甲内衬，凉意渗入骨髓。他摸了摸怀中的半月形玉珏——自三日前从顾知年那里得到此物后，他夜不能寐。

"将军，前面就是澄心斋。"斥候首领赵七压低声音，"四周有暗哨。"

林清玄眯起眼睛。月光下，澄心斋的轮廓静谧如画，但他分明看到梅树枝丫间偶尔闪过的金属冷光。那不是普通侍卫会有的装备。

"你们在这等着。"林清玄解下佩剑交给赵七，"若半个时辰后我未出来，立即按第三预案行动。"

推开澄心斋的院门，药香扑面而来。院内没有点灯，唯有廊下一盏青灯如豆。顾知年披着素白中衣，跪坐在廊檐下碾药，长发未束，流水般泻在身后。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将军迟了半刻钟。"

"你的暗哨耽误了时间。"林清玄大步走近，在离顾知年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人呢？"

顾知年这才抬头。月光下，他的脸色比那身白衣还要苍白，唯有唇上一抹淡淡的血色显出几分生气："急什么？"他指了指身旁的蒲团，"坐。"

林清玄没动："我不是来喝茶的。"

"是来看这个的。"顾知年从药碾旁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铺开，"景元二十三年冬，碧梧宫的密道图。"

林清玄瞳孔微缩。图上详细标注了皇宫西北角一处偏僻宫殿的地下通道，其中一条支线赫然通向宫外。

"当年叛军攻入皇城时，先帝和胞弟就是从这里被分别带走的。"顾知年的指尖顺着墨线滑动，"先帝被太傅护送至西山行宫，而那个孩子..."他的手指停在密道一个分叉口，"被一名宫女带往北门。"

"这证明不了什么。"林清玄声音发紧。

"那这个呢？"顾知年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当年护送孩子的宫女遗笔。她在临死前将这封信交给了一名戍边将领。"

林清玄接过信笺。纸张已经脆黄，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婴孩左胸下有青色藤纹，随身佩戴半月白玉，乃贵妃亲制..."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胸口。那个自幼便有的印记，除了已故的父亲，无人知晓。

"还有最后一件证物。"顾知年突然解开衣带，中衣滑落至腰间，露出整个上半身。月光下，他瘦削的身体上布满诡异的青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从心口向四周蔓延，"同命蛊的完全体。先帝临终前一个月，把它彻底唤醒的。"

林清玄倒吸一口冷气。那些纹路与他胸口的印记同源，却更加狰狞可怖。

"现在，将军还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吗？"

一声轻响打破了寂静。林清玄闪电般转身，手已按在腰间的匕首上。一个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墙上，手中短弩直指他的咽喉。

"白露，退下。"顾知年轻声道。

女子翻身落下，动作轻盈如猫。她警惕地看了林清玄一眼，才单膝跪地："王爷，赵府有动静。北戎使臣寅时将从西门离开。"

顾知年微微颔首："让玄组盯着，别打草惊蛇。"

女子领命而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中。林清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你的隐麟卫？"

"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顾知年重新系好衣带，"就像当年的你和我。"

林清玄胸口突然一阵灼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顾知年见状脸色骤变，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这里的痛。"顾知年的手按上林清玄左胸，"是不是从月圆之夜就隐隐发作？"

林清玄震惊地看着他。确实，自三日前那个满月夜开始，胸口的印记不时传来刺痛，他原以为是旧伤复发。

顾知年苦笑："同命蛊醒了。"他转身从药碾中挖出一团暗绿色药膏，"脱衣服。"

"你——"

"不想疼死就照做！"顾知年突然提高音量，眼中闪过一丝林清玄从未见过的凌厉。

铠甲落地，林清玄解开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左胸下方，那个原本淡淡的青色印记此刻正泛着诡异的微光，周围血管凸起，如同活物般蠕动。

顾知年将药膏敷在印记上。冰凉的触感让林清玄浑身一颤，随即是火烧般的剧痛。他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忍着点。"顾知年的手指在印记周围画着复杂的符号，"蛊虫每月十五会活跃一次，若不压制，它会慢慢啃食你的内脏。"

"你也是？"林清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顾知年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自己的衣领。林清玄看到那些青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已经爬上了他的脖颈。

药膏渐渐渗入皮肤，灼痛感开始消退。林清玄长舒一口气，却发现顾知年的情况更加糟糕——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着胸口，指节泛白。

"顾知年！"

"没...事..."顾知年艰难地喘息着，"老毛病了..."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林清玄本能地将他揽入怀中。顾知年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却在不停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更诡异的是，林清玄感到自己胸口的印记与对方身上的纹路产生了某种共鸣，一胀一缩，如同两颗心脏在对话。

"听着..."顾知年抓住他的前襟，"赵弘与北戎勾结...不只是为了兵权...他们在找...碧梧宫地下的..."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突然失去焦距，头无力地垂在林清玄臂弯里。

"顾知年！"林清玄拍打他的脸颊，没有反应。他俯身去听对方的呼吸——微弱但平稳，似是昏睡过去。

廊下青灯忽明忽暗。林清玄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口翻涌。这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此刻脆弱得像一片雪花，仿佛稍用力就会融化。

"将军？"院门外传来赵七压低的声音，"时辰到了。"

林清玄犹豫片刻，将顾知年打横抱起。轻得让他心惊。他大步走入内室，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又拉过锦被仔细盖好。

"告诉外面的人，"他对闻声进来的侍女说，"王爷旧疾发作，需要静养。"

侍女惊慌地点头。林清玄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处，他突然回头："他经常这样吗？"

侍女咬着嘴唇，轻轻点头："每月十五...都是如此。"

林清玄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但这次他知道，那不是蛊虫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