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秦使诡谋
咸阳宫的偏殿里，檀香在铜炉中明明灭灭，将周左丞相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正对着竹简上的赋税账目蹙眉，案几上的青铜爵还剩半盏残酒，酒液里浮沉着几粒茴香——这是他从楚国带回来的习惯，总说咸阳的酒太烈，得用香料压一压。
“丞相。”门外侍卫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左丞相不耐烦地抬眼：“何事？没瞧见本相正忙？”他今早刚驳回右丞相游城轩的新政奏议，两人在朝堂上争执了半日光景，此刻太阳穴还突突直跳。
侍卫躬身道：“门外有个十八九岁的白衣公子求见，说是有要事……”
“不见。”周左丞相挥手打断，指尖在竹简上划出一道印痕，“说了今日谁都不见，游城轩的人别想再来打探消息。”
“可……”侍卫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块玉佩呈上，“那公子说，您见了这个，定会见他。”
玉佩被托盘呈到案前，羊脂白玉上雕刻着展翅的玄鸟，鸟喙处嵌着一粒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流转着诡异的光。周左丞相的目光骤然凝固——这是秦国宗室才有资格佩戴的“玄鸟佩”，寻常人别说持有，连见都未必见过。
他冷笑一声，捏起玉佩的指节泛白：“哼，本丞相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他将玉佩扔回托盘，“叫他进来。”
侍卫应声退下，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素白锦袍的公子缓步而入，腰间未悬玉佩，发间只束着根简单的木簪，却偏偏生得一双勾魂眼，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如春风拂过，不笑时却透着几分冷冽。
“周丞相别来无恙？”白衣公子拱手时，袖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兰草香，“在下张仪。”
周左丞相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个黑团。张仪？那个在列国间声名鹊起的纵横家？传闻他凭一张嘴搅得魏韩两国兵戈相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咸阳？
“张先生大驾光临，倒是稀客。”周左丞相压下心头的惊涛，语气依旧冷淡，“只是本相公务繁忙，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张仪却不急不缓地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些摊开的竹简，忽然笑了：“丞相是在为赋税的事烦忧？听闻右丞相主张削减军饷以充国库，丞相与他争执了半日？”
周左丞相脸色一沉：“先生打探我秦国内政，怕是不妥吧？”
“非是打探，”张仪俯身，指尖轻点竹简上的军饷账目，“是在下恰好知道，游城轩暗中与楚国令尹子兰有书信往来，那些削减的军饷，怕是有一半要流入楚人的腰包。”
“你胡说！”周左丞相猛地拍案，爵中残酒溅出，“游城轩虽与本相政见不合，却绝不敢通敌！”
张仪直起身，笑意更深：“信与不信，丞相自可派人去查。游城轩府中那个管账的老仆，原是楚国人，上个月还偷偷往郢都送过密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左丞相紧绷的脸上，“不过……在下今日来，不是为了说他通敌，是来帮丞相的。”
“帮我？”周左丞相挑眉，“张先生纵横捭阖，何等人物，本相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
“帮您坐稳这左丞相之位，顺便……”张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磁性，“把游城轩从右丞相的位置上拉下来。”
周左丞相的呼吸微微一滞。他与游城轩明争暗斗多年，若能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但张仪此人素来无利不起早，他要的是什么？
“先生想要什么？”周左丞相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含笑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张仪却转身望向殿外，月光正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织出银网。“在下只想求丞相一件事——”他缓缓回头，眼中闪着精光，“帮我见到大王。”
周左丞相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就凭你？一个无名之辈，也想见我大秦君王？”
“无名之辈？”张仪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扔到案上，“丞相不妨看看这个。这是在下为秦国拟的‘连横策’，若能面呈大王，不出三年，定能让韩赵魏三国臣服，到时候……楚国的郢都，也迟早是大秦的囊中之物。”
竹简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条计策都直指六国要害，狠辣却精准。周左丞相越看越心惊，握着竹简的手竟微微颤抖——这张仪，果然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如何？”张仪的声音带着自信，“只要丞相帮我见到大王，游城轩通楚的证据，我双手奉上。到时候，右丞相的位置空出来，丞相觉得……谁最合适？”
周左丞相盯着张仪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忽然将竹简一卷，掷到他怀里：“好。明日卯时，随我入宫。”他起身时，袍角带倒了案上的青铜爵，残酒泼在地面，散发出浓烈的酒香，“但你记住，若敢耍花样，咸阳的牢狱，有的是地方容得下你。”
张仪接住竹简，笑得越发从容：“丞相放心，在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转身离去时，白衣在月光里划出一道弧线，仿佛一只即将展翅的玄鸟。周左丞相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的玄鸟佩烫得惊人——这张仪，是柄双刃剑，用好了能斩敌，用不好，怕是会先伤了自己。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响。周左丞相重新坐下，却再没心思看那些赋税账目。他望着案上那滩酒渍，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楚国游学，屈原的父亲屈伯庸曾对他说：“纵横家的嘴，比最锋利的剑还要可怕。”
那时他只当是戏言，此刻却终于明白，那句话里藏着怎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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