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归府惊闻李将至
我一口气从罗府奔回屈府，青石铺就的长街在脚下飞速倒退，直到府门前那对石狮撞入眼帘，才攥着发潮的衣襟猛地刹住脚。胸腔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耳边还嗡嗡响着罗将军那满腮络腮胡——黑森森、密匝匝，竟比城门口的铁栅栏还要扎眼。我边喘边暗忖，这古代将军莫不是有什么留须魔咒？罗将军那胡子简直像披了件刺猬皮，方才离得近了，仿佛都能闻到松木油混着汗味的气息，吓得我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招呼屈游，转身就窜了。
“二公子，您可回来了！”守门的侍卫见我孤身奔回来，忙拱手行礼，脸上堆着几分诧异，“今早明明见大公子抱着您出门的，怎么这会儿就您一个人？”
我懒得搭话，只斜睨了他一眼，提步便往里走。脚上的云纹锦鞋沾了些尘土，踩在光洁的白玉阶上发出轻响。
那侍卫却像块甩不掉的膏药，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碎碎念：“二公子，您可知今日府里来了位贵客？李将军已在前厅候了许久，说是……特地来赔罪的。”
“李将军？”我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蹙起。脑子里飞快转着圈，哪个李将军？我与他素无交集，何来赔罪一说？难不成是我记错了什么？
侍卫见我不吭声，也不敢再多问。府里上下早就摸透了这位二公子的性子，寻常时候闷得像块捂不热的玉，发起呆来能对着廊下的鱼缸看半个时辰，故而只默默垂手跟在三步开外。
我心里却翻起了浪。李将军……莫非是昨日宫宴上那个李信的爹？
一想到李信，昨日那副桀骜嘴脸便清晰如昨。金冠束发，锦袍玉带，偏生握着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仗着几分蛮力在前院挑衅，被我引到僻静处，随手摘了廊下青梅打落他三次佩剑，最后那枚梅子擦着他耳际钉在梁柱上，青汁溅了他半张脸。我记得当时还贴着他耳朵冷笑：“今日之事敢往外漏半个字，下次钉的可就不是梅子了。”
这小子难不成回家告了状？他爹竟真的跑来屈府赔罪？
我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抬手慢悠悠摆了摆。侍卫见状，立刻躬身行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屈府实在太大，从仪门到前厅要绕过三座假山、两池锦鲤，廊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紫莹莹的花串垂下来，扫过肩头带着些微痒。我踩着石板路慢慢走，心里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脚步渐渐稳了，竟走出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来。
远远望见前厅朱漆大门敞着，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刚走到门口，一道温软的女声便撞入耳膜，是母亲：“原儿，可算回来了！快进来！”
我掀帘而入，先对着主位上的父亲母亲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冰凉的地面。父亲穿着藏青常服，正捻着胡须与客座上的人说话；母亲则笑着朝我招手，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
随后我转向客座，那里坐着个身着墨色劲装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颌下留着短须，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想必就是李将军了。我依着礼数又行了一礼，没等他们开口，便径直走到李将军对面的案几旁，屈膝跪坐下来。案上摆着套冰裂纹的青瓷茶具，我伸手执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是新沏的雨前龙井，清香漫过舌尖，我微微垂着眼帘，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倒有几分读书人的闲适模样。
前厅里霎时静了静，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父亲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对着李将军笑道：“李兄莫怪，我这小儿子就是个闷葫芦，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平日里就爱捣鼓些没用的玩意儿。”
李将军连忙摆手，脸上堆起笑意：“无妨无妨，年轻人嘛，有性子是好事。”说罢，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屈贤侄，昨日之事，实在是犬子李信无状，冲撞了贤侄。我今日来，是特地替他赔罪的。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贤侄尽管开口，我定当好好教训他。”
我心里暗笑，这李将军倒是会做人，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用那十五岁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慢悠悠道：“李伯父客气了。昨日宫宴上的事，我早已忘了。”
“忘了就好，忘了就好！”李将军像是松了口气，笑得更热络了些，“咱们李家和屈家都是将门之后，向来没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点了点头，没接话，只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将军见我点头，眼里的警惕似乎散去不少，他搓了搓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我：“对了，屈贤侄，早上我还让李信过来，说要跟你们兄弟俩多亲近亲近。怎么没见他？他不是跟你们一块出去了吗？”
我抬眼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依旧慢悠悠的，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哦，他还在罗将军府呢。我嫌他吵，便自己先回来了。”顿了顿，我补充道，“我哥也在那边，伯父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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