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河头别舞意难平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东边天际才漫开一抹淡青，张仪便起了身。今日是天机归楚的日子，他揣着说不清的沉郁，早早立在天机的院门外等——要亲自送她一程。
秦国往楚地去，走水路最是顺捷，码头就离屈府不远。张仪陪着天机往河边走，晨露打湿了石阶旁的青苔，空气里浮着水汽的凉。到了码头，那艘乌篷船已泊在岸边，船舷沾着夜雾凝的水珠，船夫正蹲在船头整理缆绳。
天机抬脚要上船时，忽然回头看他，素色的裙角被风轻轻掀了掀。“大人。”她唤了一声，声音比晨雾还轻，“我这便要与您分开了。”
张仪立在码头上，望着她被晨光描亮的眉梢，缓缓点了点头。
“分道扬镳前，”天机的指尖攥了攥袖角，像是攒着几分勇气，“请允我为您跳最后一支舞吧。”
张仪没应声，只默默退后两步，给她腾出船头那片窄小的地方。船夫已解了缆绳，船借着水势慢慢离岸，越来越远。天机就站在晃动的船头舞起来，没有乐声，她的步子却轻得像踏在云里——抬手时像摘晨露，旋身时裙裾展成一朵将谢的莲。
张仪望着那抹在水雾里浮动的身影，目光忽然顿住——才发现她竟悄悄剪了那截总垂在颊边的发，露出光洁的耳尖，倒添了几分孩子气的怯。他看了片刻，猛地背过身去，喉结滚了滚。岸边的风刮得眼生疼，方才还清明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红透了，他不想让她看见。
船行得更远了，天机的舞也停了。她扶着船舷站着，眼神晃悠悠飘向远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唤身侧的宫女：“雪儿。”
雪儿是嬴稷特地给她安排的贴身宫女，此刻正捧着个小包袱立着，听见唤忙应道：“奴婢在。线主唤奴婢，是有何事？”
天机指尖划着船舷的木纹，轻声问：“我头一回去楚国，对那边实在不熟。你……跟我说说，楚国和秦国，到底差了多少？”
雪儿福了福身，垂着眼想了半晌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话本里听来的惊惶：“线主，奴婢也没去过楚国呢。不过奴婢听人说，先前有秦使头一遭去楚国，见那边的人……人高得能顶到房梁，腰粗得像水桶，足有三尺宽呢！”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都说楚人是怪物……”
天机指尖猛地一颤，下意识往秦国的方向望了望，雾早把岸遮没了。她轻轻咬了咬唇：“有这么吓人？”
“可不是嘛！”雪儿急得快皱起脸，“线主，咱们要不别去了？奴婢怕……”
“傻丫头。”天机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轻却稳，“圣旨都接了，不去便是抗旨。真要杀了头，不单是我，连大人也要被牵连的。”
正说着，船忽然慢了下来，船夫在前头喊：“姑娘，到岸啦！前面是陆路，船走不了咯，岸上有马车接应呢——坐上马车睡一觉，醒了就到楚国地界啦。”
天机应了声“多谢船家”，便扶着雪儿下船。雪儿从怀里摸出锭银子塞给船夫，又道了句“劳烦船家”，才快步跟上天机。
两人往马车那边走时，天机忽然侧头看她，眼尾带着点笑：“雪儿，你是不是总偷瞧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本？”
雪儿脸“腾”地红透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发颤：“线主饶命！雪儿再也不敢看了！”
天机弯腰把她扶起来，指尖刮了下她的鼻尖：“瞧你吓的。好不好的，等到了楚国，咱们自己亲眼看看便是。别总听那些没影的谣言——当心真把胆吓破了，还怎么跟着我做事？”
雪儿忙点头，攥着天机的袖子不敢再吭声，只是偷偷抬眼瞧她——线主明明也怕得指尖发凉，却还硬撑着安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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