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台上，只剩下那只孤零零的天青釉瓷盘，暴露在空气中，釉光流转，脆弱得令人心悸。
完美的寂静。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魔术，唯一的证据是展台基座边缘散落的一小撮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的粉末。
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没有丝毫紊乱。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情人的脸颊，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釉面。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瓷盘底部——那通常被隐藏、只有行家才会检视的圈足位置。
一行极其细小、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古老韵味的刻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噬咬进他的视网膜：
赝品永远无法复制灵魂。
零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这行字……刻痕很新！绝非北宋古物应有！
有人……已经知道了？甚至……在挑衅？无数念头如同冰雹般砸向他的大脑，但千锤百炼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那只温润的瓷盘抓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品！
就在他即将完成调换动作的千钧一发之际——
咔！咔！咔！咔！
四声巨大而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如同丧钟，几乎同时从大厅的四个主要出口方向传来！
厚重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合金闸门，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轰然落下，死死封死了所有去路！
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警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疯狂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整个大厅瞬间从纸醉金迷的天堂堕入混乱的地狱！尖叫声、酒杯破碎声、桌椅翻倒声交织成一片！
璀璨的主灯瞬间熄灭，只留下几盏惨红的应急灯骤然亮起，将惊恐奔逃的人影拉扯成扭曲怪异的鬼魅。
人群如同炸开的蚁巢，惊恐地涌向被封死的闸门，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
“女士们，先生们……”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带着明显电流噪音、却无比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压过了刺耳的警铃和混乱的喧嚣，在整个大厅的广播系统里回荡起来。
“请保持冷静，欣赏这幕间的小小插曲。” 那声音顿了顿，笑意更浓，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愉悦，“看来，有只不安分的老鼠，溜进了我们的盛宴，试图偷走最璀璨的明珠。
真遗憾啊……” 声音的主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语气骤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游戏开始了，老鼠。你……无处可逃。”
是沈兆年！宏鼎集团总裁，今晚慈善拍卖会的主办人！零瞬间认出了这个声音，那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永远带着掌控一切微笑的男人！
混乱中，零背靠着冰冷的展台基座，身体隐藏在巨大的阴影里。那只真正的天青釉瓷盘和赝品都紧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夜行服传来冰凉的触感。沈兆年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缠绕在耳边。
他脸上的肌肉在阴影中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安”的温顺和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淬了冰的冷静和一丝……奇异的嘲弄。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被警铃和喧嚣吞没的冷笑，从零的唇边逸出。他抬起手，没有半分犹豫，指尖猛地抠向自己脸颊与脖颈的接缝处！
嗤啦——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完美的硅胶面具被猛地撕扯下来！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轮廓分明却异常苍白的脸。这张脸，与此刻广播里那个掌控一切的声音主人——沈兆年，竟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紧抿时显得异常冷硬的薄唇！只是零的眼神更加锐利、更加冰冷，像打磨过的刀锋，少了几分沈兆年惯有的、浮于表面的儒雅伪饰。
混乱中无人注意这个角落的异变。零的目光投向高处一个隐蔽的监控探头方向，仿佛能穿透镜头，直视另一端那个正在欣赏“游戏”的男人。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父亲……”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和讽刺，“您教我的第一课，就是……” 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个与沈兆年广播里那戏谑笑意如出一辙、却更加森然的弧度，“永远准备B计划。”
话音落下的瞬间，零手腕猛地一翻！他衬衫袖口上，那枚看似低调的黑色玛瑙袖扣，骤然射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细微的蓝色电弧！
电弧无声无息，却精准地击中了离他最近的那扇厚重合金闸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接口盒！
滋滋……噼啪！
一阵短促而剧烈的电火花在接口盒内部爆开！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扇刚刚还坚不可摧、代表着绝望封锁的巨大合金闸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嘎吱”声，随即猛地一颤！
它沉重的升降机构卡死了！闸门并未升起，但中间却留下了一道足以让人侧身通过的、不规则的缝隙！缝隙边缘闪烁着短路的电火花，如同恶魔咧开的嘲笑之口。
零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周围人群尚未反应过来、安保人员被混乱人潮阻挡的刹那，化为一道模糊的黑影，闪电般射向那道象征着生机的缝隙！
他侧身，滑步，如同一缕没有实体的青烟，瞬间穿过了那道由EMP（电磁脉冲）强行撕开的逃生之路！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味，猛地灌入零的口鼻。
他站在宏鼎艺术中心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身后是地狱般的混乱与刺耳的警铃，眼前是霓虹闪烁却漠然流动的都市夜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只依旧冰凉、承载着天价与阴谋的北宋瓷盘。它还在。一丝冰冷的、近乎于无的笑意在他苍白的唇角短暂掠过。
就在这时，街角一个巨大的户外广告屏突然切换了画面。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脸。一个妆容精致、神情严肃的女主播正语速飞快地播报着突发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宏鼎集团总裁沈兆年，因涉嫌巨额跨国洗钱及艺术品走私犯罪，于今晚凤凰慈善夜拍卖会期间，被警方在其私人休息室当场控制！据悉，警方已掌握其关键犯罪证据链，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画面切到了现场混乱的片段：闪烁的警灯，神情冷峻的警察，以及一个被黑色头套罩住、被两名警员押解着走向警车的西装背影。那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僵硬的、属于失败者的尊严。
零静静地站在台阶上，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
广告屏刺眼的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动。他没有再看屏幕，只是缓缓地、近乎温柔地将那只天青釉瓷盘从怀中取出。冰冷的釉面在都市霓虹的映照下，流转着妖异而脆弱的光彩。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极其微小、却异常锋利的金刚石刻刀。
刀尖抵在瓷盘底部那行“赝品永远无法复制灵魂”的刻痕下方，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摩擦声。
几秒钟后，零收回刻刀。他低头，看着瓷盘底部。在那行来自沈兆年的嘲讽之下，一行新的、更加细密、却同样清晰有力的刻痕，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静静躺在那里：
但愚人永存。
零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完整而冰冷的弧度。他将瓷盘重新揣入怀中，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在夜色中毫不起眼的黑色风衣，迈开步子，身影如同水滴融入墨色，迅速消失在灯火阑珊、人潮汹涌的都市迷宫里。
身后，宏鼎艺术中心的警铃依旧在徒劳地嘶鸣，如同为一场刚刚落幕的愚人戏剧，敲响最后的、荒诞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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