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太阳像枚生了锈的银币,惨白地悬在铅灰色的天空。女子监狱的缝纫工场里,三十几台老式缝纫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机器的铁针上下翻飞,穿着灰色囚服的女人们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机械动作。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第三年的牢饭已经把她养得清瘦,宽大的囚服空荡荡地晃荡着,只有那双眼睛——三年前还盈满小鹿般怯生生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黑曜石。
今天轮到她做最费力气的粗布活,手指上缠着的胶布又磨穿了两处,细小的血珠渗出来,混着机油凝成暗红的污垢。苏晚咬着下唇把线头穿过针眼,窗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三年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傅司爵那张雕刻般的脸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出现,时而温柔地叫她"晚晚",时而冷着脸说"证据确凿"。每次醒来,胸口都像被重型卡车碾过,疼得她喘不过气。
"砰!"线轴突然从手里飞出去,在满是机油的水泥地上滚出老远。苏晚心里咯噔一下,慢慢抬起头,看见王姐铁塔似的立在面前。工场里其他女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这边,没人敢出声。苏晚在孤儿院时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时候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她低下头,准备弯腰去捡那个已经滚到污水池边的线轴。
手刚伸到一半,一只厚重的胶鞋突然死死踩住了她的手背。指骨被踩得咯吱作响,钻心的疼顺着胳膊窜上来,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干活都心不在焉。"王姐的声音粗得像砂纸,故意把"大学生"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在这里,你的聪明才智不值一文。傅总的女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得靠卖力气吃饭。"
这句话像一把烧开的烙铁,烫得苏晚五脏六腑都疼。她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的寒光让王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请把脚拿开。"
王姐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时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敢反抗,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怎么?想反抗?别忘了你是个有污点的商业间谍,能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了。"
苏晚盯着王姐污浊的胶鞋,三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羞辱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那天傅司爵冰冷的眼神、手腕上的手铐印记、B超单被墨水吞噬的模样......所有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她突然猛地抽回手,王姐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晚抓住脚踝狠狠往旁边一掀。
三百斤的王姐"咚"一声摔在缝纫机上,撞得整台机器都歪了。工场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王姐的两个跟班对视一眼,嗷叫着扑上来。苏晚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一个人的扑击,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不是对着人,而是"咔嚓"一声剪断了缠绕在机器上的线团。线团像炸开的烟花,缠住了另一个跟班的头脸。
"反了你了!"王姐捂着腰爬起来,满脸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苏晚握着剪刀,手背青筋暴起,三年前那个连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半天的姑娘,已经在监狱的磋磨下消失了。
混乱中不知谁撞到了苏晚,她向后倒去,额头重重磕在缝纫机的铁角上。温热的液体立刻流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苏晚抹了一把,满手是血,可她反而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三年前流的是心泪,三年后流的是血水,也算一种进步。
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起,三个狱警冲了进来,手里的电棍滋滋作响。"都动起来!不想活了?"领头的李队长大声吼着,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工场,最后落在额头流血的苏晚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这个叫苏晚的女囚一直安安静静,连说话都细声细气,从没惹过事。
苏晚被两个狱警架着胳膊往外拖,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经过王姐身边时,她停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想踩我之前,最好先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王姐被她眼里的狠劲吓得后退了一步,等反应过来时,苏晚已经消失在工场门口。
禁闭室比想象中还要小,大概只有两个平方,墙壁上布满了历任住客留下的划痕。铁门"哐当"一声锁上,留下一道极小的铁窗透进微光。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点痛和心里的痛楚比起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她开始回想刚才的冲动,其实早已忍了很久。王姐从她入狱第一天起就看她不顺眼,觉得一个"总裁前女友"不配和她们这些"真罪犯"关在一起。剪坏她的被褥、藏起她的饭勺、故意用脏水浇湿她的床铺......苏晚一直忍着,总觉得只要熬过这三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今天,当"傅总"两个字从王姐嘴里吐出来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曾把她宠上天的男人,那个会在深夜冒雨跑三条街给她买烤红薯的男人,那个在她耳边说"晚晚,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男人,最终却亲手把她送进了地狱。苏晚苦笑一声,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原来只是眼泪流进了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送餐的小张探进头来。苏晚慢吞吞地站起来,准备接过那碗肯定糊成一团的米饭。
小张把餐盘递进来说:"吃吧。"声音好像有点抖。苏晚接过餐盘,余光无意中瞥见小张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半截银色项链。那款式——苏晚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那是傅氏集团的员工项链,每个管理层都有,链子上刻着微小的FH标志。她在傅司爵办公室见过无数次。
苏晚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眼角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小张的一举一动。小张没有立刻关门离开,反而磨蹭了半天才别扭地说:"那个......医务室给的药膏,记得涂。"说完飞快地关上了门。
苏晚掀开餐盘里的馒头,发现底下藏着个小小的白色药管。她捏着微凉的药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小张为什么要帮她?那条项链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三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关注她?是傅司爵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压了下去。不可能,那个亲手把她送进来的男人,怎么可能还会关心她?
第二天早上,苏晚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苏晚,有人探视!"是李队长的声音。苏晚愣住了,三年来除了孤儿院的陈院长来看过她一次,再也没有人来找过她。会是谁?
她跟着李队长穿过长长的走廊,每走一步心里都七上八下。探视室是用防弹玻璃隔开的,对面坐着个模糊的人影。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傅司爵?他终于肯来见她了?可当她看清对面的人时,失望像潮水般涌来——根本不认识的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很普通的灰色外套,戴着墨镜和口罩。
女人把一个保温箱推到窗前:"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的。"
狱警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有问题才递给苏晚。保温箱还是温的,苏晚接在手里,分量不轻。她抬头想再问些什么,那个女人却已经匆匆离开了。苏晚抱着温热的保温箱回到禁闭室,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打开保温箱的瞬间,苏晚的呼吸几乎停止。第一层整整齐齐码着进口的消毒水、无痕缝合贴和消肿药膏,都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第二层铺着柔软的丝绒,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的白色卡片,还有一小包巧克力——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牌子,傅司爵曾为了买这个牌子的限量款跑遍整座城市。
她的手指颤抖着拿起那张卡片,展开来,上面是一串用特殊墨水写成的数字和符号:7-4-12,∮,19-3-21,★,15-22-5。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套符号系统是她和傅司爵以前发明的秘密语言!7-4-12对应的是字母G-D-L——"关",19-3-21是S-C-U——"不",15-22-5是O-V-E——"抛"。中间的∮符号代表"弃",★代表"我"。合起来就是——"不是抛弃我"。
苏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的字迹。她飞快地扫过卡片上的内容,大脑飞速解码:"不是抛弃...相信...保护...等我..."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原来这三年,他一直在关注着她!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救她出去?为什么要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晚吓得赶紧把卡片撕碎塞进嘴里。纸片划得喉咙生疼,但她顾不上这些,抓起巧克力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味——那是傅司爵最喜欢的古巴雪茄味道。
狱警推门进来时,正看到苏晚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咽下去。"怎么样?谁寄的东西?"狱警狐疑地打量着她。
苏晚抹了把嘴,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可能是寄错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她把保温箱推了出去,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狱警拿着箱子走了,禁闭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晚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送餐小张脖子上的项链、匿名送来的保温箱、用秘密语言写成的卡片、带着雪茄味的巧克力......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她慢慢抬起手,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三年前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现在应该会叫妈妈了吧?傅司爵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吗?苏晚突然想起那天B超单从礼盒里滑落,掉在傅司爵脚边的情景。当时他的表情很奇怪,喉结剧烈滚动,掐着她的手指关节都白了......
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苏晚站在铁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走廊尽头突然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履有些踉跄,黑色风衣的一角被风掀起。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苏晚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那个走路姿势,她太熟悉了。是傅司爵!他怎么会在这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晚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在上面划出一个"傅"字,随即又用掌心抹去。三年的牢狱之苦不是幻觉,身上的伤疤也不是假的,但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和关怀,同样真实存在。
苏晚深吸一口气,眼神慢慢变得坚定。真相到底是什么?陷害她的人究竟是谁?傅司爵又在背后做着怎样的安排?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她要出去,她要亲自去问清楚,她要为那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孩子讨个说法。
黑暗中,苏晚握紧了拳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傅司爵,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管你的"保护"是真是假,这场游戏,现在该由我来主导了。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着她眼中燃起的复仇火焰,像极了寒风中顽强绽放的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