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三更时分，陈家祠堂。

晏青梧指尖拂过族谱上被虫蛀的一页，香炉里三炷安魂香已经烧到根部。她白天走访了镇上老人，在茶楼听白发苍苍的说书人拍醒木：

"话说二十年前，柳家小姐大婚前夕，全家七口暴毙而亡。那柳小姐死得最惨，穿着嫁衣悬在房梁上，据说抬下来时......"老人压低声音，"眼珠子都吊出半寸长！"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影子。晏青梧凝视着从女鬼身上斩落的那缕头发——在月光下竟渐渐化作一截红线，线头上还缀着半粒珍珠。

"原来如此。"她轻叹，红线在指尖化为灰烬，"含冤而死，执念化煞。"

龟甲铜钱在案上排出卦象，"冤有头债有主"六个字赫然在目。晏青梧冷笑，难怪陈老爷不敢报官，只敢偷偷请道士。她摸向腰间锦囊，里面装着从西厢房梁上刮下的黑灰——那是人血混合朱砂的痕迹，至少积攒了二十年怨气。

翌日清晨，陈老爷见儿子面色转好，正要道谢，却见晏青梧冷眼如刀："柳寒烟是怎么死的？"

"道、道长何出此言......"陈老爷肥厚的嘴唇哆嗦着，金镯子磕在桌沿发出脆响。

晏青梧拂袖而起，袖中落下一物——是半块褪色的鸳鸯绣帕。"今夜子时，我会在花园与她做个了断。"她转身时青铜铃铛无风自动，"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陈老爷，你听过'鬼证'吗？"

月黑风高夜，陈家后花园。

八十一盏莲花灯组成的北斗阵在夜风中明明灭灭，灯油是用新丧之人的坟头土混合尸油炼制，燃烧时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腐臭味。中央的太极图以晏青梧指尖精血混合雄黄粉绘就，在惨淡月光下呈现出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园中原本盛放的牡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腐败，花瓣蜷缩发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

“柳寒烟！”晏青梧清叱声穿透阴风，手中桃木剑直指苍穹。剑身暗红木纹中的金线骤然亮起，如同血管中奔流的血液。

回应她的是一声裂帛般的尖啸。红衣女鬼自半空俯冲而下，嫁衣下摆撕裂成无数血红的布条，露出森白腿骨。她十指指甲暴涨，根根漆黑弯曲如鹰钩，带起的阴风卷起满地腐叶，竟在空中凝成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哭嚎——那是她死时吞噬的柳家冤魂！

晏青梧脚踏七星罡步，靴底踏过之处，青砖上留下燃烧的香灰脚印，瞬间连成完整的八卦图形。“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她左手掐“金光诀”，右手桃木剑凌空画符。血珠自剑尖甩出，竟在空中凝成一道燃烧的血色符箓——“敕令·破煞”！

“轰——！”血符与阴风人脸对撞，炸开漫天腥臭的绿火。女鬼身形一晃，眉心血洞中喷出一股黑气，如毒蛇般噬向晏青梧面门。

晏青梧不退反进，拧身旋剑！桃木剑划过一道赤金弧光，精准斩在黑气七寸处。“滋啦——”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黑气发出刺耳尖鸣消散。剑锋余势不减，直劈女鬼腕骨！

“铛！”金石交击之声炸响！女鬼腕上七根暗红锁魂绳骤然浮现，硬生生挡住了这开山裂石的一剑。火星四溅中，晏青梧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滴入太极阵眼。

“锁魂绳？好狠的手段！”晏青梧眼神一凛。这邪术需用至亲之骨煅烧成绳，将魂魄永生永世禁锢在痛苦中，难怪柳寒烟怨气滔天，符咒难侵。

女鬼厉笑，声音忽而重叠如百人哭嚎：“陈家用我胞弟的腿骨...炼了这绳！”她双臂猛然张开，嫁衣鼓荡如血帆。花园地底传来隆隆闷响，七道污浊的血泉冲破泥土喷涌而出，直灌入北斗阵的莲灯！

噗！噗！噗！八十一盏莲灯接连爆裂！尸油混合血水在地上蜿蜒流淌，瞬间污秽了太极阵图。阵法灵光急剧暗淡。

阴气如冰锥刺入骨髓。晏青梧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她感到经脉中的灵力正被疯狂抽吸，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重影——那是无数冤魂在撕扯她的生魂！

“小道士...你的血...很香...”柳寒烟的声音带着贪婪的嘶嘶声，身影化作一道血影，利爪直掏晏青梧心窝！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生死关头，《度人经》中一行朱砂小字闪电般划过晏青梧脑海：“**怨戾如潮，堵不如疏；度化之道，以心印心。**”

电光火石间，她做了一个让女鬼都愕然的动作——撤剑！盘坐！双手结“莲花印”置于丹田，竟完全放弃了防御！

“柳寒烟！”晏青梧的声音穿透鬼哭狼嚎，带着奇异的镇定，“我知道！那杯合卺酒里掺了孔雀胆！你穿着自己绣的鸳鸯嫁衣悬了梁！红绸...是你熬了三个通宵用金线滚的边！”

女鬼的利爪凝在晏青梧咽喉前三寸！那布满蛛网裂痕的脸上，空洞的眼眶剧烈震颤。

晏青梧不顾喉间刺骨的阴寒，继续开口，声音注入灵力，字字清晰如钟磬：“我还知道！你最后一眼...看的是窗外那株合欢树！你娘说...合欢花开了，新娘子就有好福气！”她左手艰难地探入怀中，取出半块褪色的红盖头，上面绣着的合欢花已被血污浸透。

同时，她右手蘸着嘴角鲜血，在身前虚空急速书写——不是攻击符咒，而是金色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经文！每一个血字浮现，都如同温暖的烛火，勉强撑开一小圈抵御阴寒的空间。

“放下吧...”晏青梧的声音带着灵力共振的嗡鸣，竟引动园角那株真正的老合欢树无风自动，几朵残存的粉色绒花悠悠飘落，穿过森森鬼气，轻轻落在女鬼破碎的嫁衣上。

“啊——！！！”柳寒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嚎，饱含了二十年的绝望与不甘。但这一次，利爪没有刺下。大颗大颗漆黑的泪珠从她碎裂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地上竟生出朵朵微小的白色彼岸花！

晏青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强提最后灵力，将桃木剑猛地插入身前地面！剑身金芒大盛，以剑为中心，一圈温暖的金色涟漪急速扩散，所过之处，污血退散，阴风消弭！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故里！”晏青梧清喝，双手合十。插在地上的桃木剑嗡鸣着，引动晨曦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

柳寒烟的身影在金芒与晨光中逐渐变得透明。她低头看着嫁衣上那朵小小的合欢花，裂痕密布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近乎安宁的神情。她抬起虚幻的手，指向东南角那株虬结的老梅树，嘴唇无声开合。

“咔...嚓...”七声轻响，女鬼腕上缠绕的锁魂绳寸寸断裂，化作飞灰。

当第一道完整的朝阳金光洒满花园时，晏青梧面前只剩下一块静静覆盖在泥土上的、褪色的红盖头。她脚下，七根断裂的暗红色细绳，如同死去的蚯蚓，蜷缩在渐渐干涸的污血里。

女鬼的利爪停在晏青梧咽喉前三寸，剧烈颤抖。

晏青梧取出白日找到的柳家牌位，上面"寒烟"二字已经模糊。她轻声诵念往生咒，每念一句，女鬼身上的裂痕就愈合一分。

"我......好恨......"女鬼的声音渐渐变成少女的啜泣。

"我知道。"晏青梧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绣帕，"但你看，当年的合欢树还在开花。"她指向园角一株老树，树上果然开着几朵粉色绒花。

陈老爷听到没生了走出来。

"柳小姐的尸骨埋在东南角那棵梅树下。"她冷冷看向面如死灰的陈老爷，"你是自己去衙门，还是我送你去？"

三日后，晏青梧背着桃木剑离开小镇。有孩童看见她身边跟着个穿嫁衣的模糊身影，走出镇口时，那身影对她盈盈一拜，化作漫天合欢花瓣。

风中传来细如蚊呐的"谢谢"。晏青梧抹去眼角血痕，继续前行。腰间的三清铃清脆作响，仿佛在说：天下之大，何处无鬼？何处不需要一个能度鬼的女道士？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