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监护仪的滴答声在ICU病房里有如实质，每一次间隔都像是死神在门外踱步。宁致雨躺在蓝光笼罩的病床上，全身插满管线，胸腔随呼吸机节奏微弱起伏。孟烟隔着玻璃凝视他，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状血痕——三天前他还握着她的手说想吃学校后门的红豆包，此刻却离她隔着一道生死门。
“二次开胸术后感染。”宁远志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免疫系统崩溃了。”他白大褂肩头洇开深色水痕，不知是汗是泪。这位曾经替孟振华背负医疗事故的医生，此刻正眼睁睁看着儿子滑向深渊。
孟烟猛地转身，抓住父亲的手臂：“您实验室的新药！那个靶向基因药！”她记得昨夜偷听到父亲电话里的只言片语。
孟振华西装皱得如同腌菜，眼下乌青蔓延到颧骨。他避开女儿灼人的目光：“还在动物实验阶段...”
“给我！”宁远志突然暴喝，拳头砸在监护玻璃上震得嗡鸣，“二十年前我替你顶罪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说‘这辈子我欠你一条命’！”嘶吼在寂静走廊撞出回音，护士站有人探头又缩回去。
孟振华浑身剧震。他抖着手从内袋掏出银色U盘，却被宁远志劈手夺过。“来不及走流程了。”他盯着U盘如同凝视炸弹，“直接静脉注射。”
“你疯了？”孟振华脸色惨白，“副作用会让他生不如死！”
“总比死了好！”宁远志眼底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转向孟烟，语气斩钉截铁：“签知情同意书，现在。”
文件递到眼前时，孟烟看清了最骇人的条款：“实验药物可能引发全身性神经痛、器质性脑损伤及不可逆器官衰竭。”她的手悬在签名处发抖，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病床上，宁致雨的指尖忽然微弱地蜷了一下。
钢笔重重落下时，孟烟听见自己脊椎碎裂的声音。
药物注入的第七小时，宁致雨在剧痛中惊醒。那不是术后刀口的疼，而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钻进骨髓的酷刑。他嘶喊着扯掉呼吸面罩，监测仪爆出刺耳鸣叫。四个护士压住他痉挛的四肢，宁远志将镇静剂推进输液管的手稳如磐石，唯有鬓角白发被冷汗黏在太阳穴。
“让他喊。”孟烟扒着床栏指甲崩裂，“疼才能证明活着！”她俯身抵住宁致雨汗湿的额头，任他咬住自己肩头。血腥味漫开时，心电监护仪上狂舞的曲线竟渐趋平稳。
深夜，孟烟在休息室角落发现蜷缩的孟振华。他脚边散落着写满算式的纸巾，上面反复涂抹着同一组分子式。
“药是我用自己试的。”他忽然开口，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密集的针孔，“每次加剂量就像被活剥一层皮。”他惨笑着指向太阳穴，“这里...已经出现幻听了。”
孟烟想起他最近总对着空气喃喃“再调低血脑屏障穿透率”。原来那些深夜实验室的灯火，是在用自己当人肉试纸。
“为什么做到这地步？”她声音干涩。
孟振华从钱夹抽出张泛黄照片——手术台上浑身插管的男童，与宁致雨有七分像。“当年死掉的孩子...是宁远志的亲侄子。”照片背面是宁远志的笔迹：“全力救治，责任我担”。
二十年前的真相在此刻轰然洞开：宁远志让孟振华主刀自己亲侄子的手术，是为救孩子赌上最好麻醉师的技术。事故后他扛下罪责，既是为保全同窗前途，更是为惩罚自己的赌注害死血亲。
“他侄子死后，宁家基因检测出心肌病突变。”孟振华摩挲照片上孩子青紫的脸，“宁远志返聘后拼命研究基因药，是为救致雨，也是为...”他哽住声，将U盘塞进孟烟手里，“数据库密码是你生日。”
孟烟冲进医院机房时，警报灯正扫过整面数据墙。宁致雨的基因图谱在屏幕上铺开，猩红标记覆盖了半个视域。她颤抖着输入密码，调出父亲最后修改的配方——所有神经毒性成分被替换成代号“SD-7”的缓释剂。
“脑脊液浓度超标会致幻...”她念着备注栏小字，突然僵住。父亲手臂针孔的位置与宁致雨基因缺陷点完全重合。他是在用自身当药代动力学模型！
药房冷冻柜泛着白雾。孟烟将新配方药剂推进注射泵时，宁致雨正陷于谵妄。“烟烟快跑！”他对着虚空嘶喊，“天台要塌了！”孟烟握住他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我接住你了。” 温热的泪淌进他指缝。
药效像退潮般抽离痛苦。当宁致雨终于沉睡，孟烟在他枕下摸到硬物——器官捐献同意书。患者签名栏是颤抖的“宁致雨”，家属签字处却空白着，日期赫然是注射基因药的前夜。
晨光刺破云层时，孟振华在长椅蜷成佝偻的一团。孟烟将毯子盖在他身上，瞥见他掌心紧攥的试剂管标签写着“终末剂量”。她突然读懂父亲所有沉默的赎罪——他榨干自己性命为宁致雨换来的不是解药，而是一道缓刑令。
护士突然冲出ICU：“病人醒了！”
宁致雨的眼睫在逆光中颤动如垂死蝶翼。孟烟扑到床边，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呢喃：“音乐盒...天台...”
她愣怔片刻，突然冲向医院顶楼。晨风掀动她衣袂，生锈的铁门吱呀敞开。目光所及之处，她猝然跪倒在地——
成百上千的纸船在积水里飘荡，每只船身都写满“对不起”。正中央的玻璃瓶内，星空音乐盒静静立在船队中，盒底新刻的句子在阳光下灼灼刺眼：
「别哭，我的小蘑菇。你看，陨落的星星烧亮了整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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