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轿顶上,噼啪声响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唢呐调。苏绵绵蜷在花轿角落,粗布嫁衣磨得胳膊生疼,眼泪掉在灰扑扑的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印记。
"听说了吗?厉家这位可是活阎王,死了都要拉个垫背的。"轿夫的声音顺着门缝飘进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谁说不是呢?顾家那老太婆更狠,刚找回来的真千金说推出去就推出去。"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我表姑的儿子在厉家当差,说厉少帅死状可惨了..."
苏绵绵把脸埋进膝盖。昨天这个时候,她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站在顾家别墅金碧辉煌的客厅里。自称是她亲生母亲的赵曼如拉着她的手哭得涕泪横流,珍珠耳环在灯光下晃得她睁不开眼。
"我的绵绵啊,妈妈找了你十八年..."
十八年。苏绵绵在乡下奶奶家长大,每天喂猪放牛,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能吃上白面馒头。赵曼如说她是被医院抱错的千金,说要好好补偿她。结果补偿就是一醒来被捆进花轿,替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假千金苏玲玲嫁给死人冲喜。
"顾家能不能熬过这个坎,全看你了。"赵曼如今早扯着她头发往花轿里塞时,眼里哪还有半分昨日的慈爱,"别想着跑,你奶奶还在我们手上!"
轿子猛地一晃停在雨里,苏绵绵趔趄着撞在隔板上。轿门被掀开,刺目的光线混着雨水扑面而来。
厉家老宅像头蛰伏的巨兽蹲在半山腰,朱漆大门前挂着白幡,黑色灯笼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穿着黑西装的厉家下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件祭品。
"妹妹,委屈你了。"一把娇柔的声音响起。苏玲玲穿着一身素白连衣裙,外面罩着精致的羊绒披肩,衬得小脸越发楚楚可怜。她假惺惺地想拉苏绵绵的手,却被厉家管家冷冰冰地打断。
"顾家大小姐请留步。"管家四十岁上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淬了冰,"我们少爷只娶顾家二小姐。"
苏绵绵看着苏玲玲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心里那点对亲情的期待彻底凉透了。她被两个老妈子架着往里走,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灵堂设在厉家老宅的正厅,一眼望去全是白。梁柱上缠满白绸,正中央停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雕花描金,比苏绵绵在乡下见过的所有家具加起来还要值钱。棺材前摆着厉少宸的黑白照片,相框镶着银边。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新人上香——"司仪拖着长腔喊,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苏绵绵被按着跪下,膝盖砸在冰凉的蒲团上。香烛的味道混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钻进鼻孔,让她头晕乎乎的。
"一拜天地——"
她被人强行按住肩膀,额头差点磕到地上。眼角余光瞥见赵曼如站在人群外,正紧张地搓着手,满脸都是"快点结束"的焦急。
"二拜高堂——"
厉家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刀。她浑浊的眼睛扫过苏绵绵廉价的粗布嫁衣,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夫妻对拜——"
苏绵绵猛地挣开钳制她的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是不是想害死顾家!"赵曼如从后面冲上来,尖尖的指甲掐进她胳膊,"别忘了你奶奶!"
苏绵绵看着她扭曲的脸,突然笑了。笑声不大,却在肃穆的灵堂里格外刺耳。
"妈,"她一字一顿地说,看着赵曼如瞬间僵硬的脸,"我只是你们捡回来的替死鬼,对不对?"
赵曼如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凶狠:"胡说八道什么!厉家给了顾家天大的好处,多少人想嫁都嫁不进来!"
"嫁给一个死人?"苏绵绵歪着头看她,"那你怎么不让苏玲玲嫁?"
"玲玲身子弱!"赵曼如尖叫起来,"她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厉家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曼如赶紧捂住苏绵绵的嘴,压低声音威胁:"不想你奶奶出事就乖乖听话!"
苏绵绵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灰扑扑的裙摆上,转瞬即逝。
她再次被按住,僵硬地朝着那口黑漆棺材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磕到第三个头时,苏绵绵突然不想死了。凭什么?她在乡下吃了十八年苦,刚找到亲人就要替人去死?凭什么苏玲玲能穿着漂亮裙子做她的千金小姐,自己就要躺在这口冰冷的棺材里?
不,她不想死。
"吉时到——"司仪拖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请新娘行吻别礼——"
两个老妈子架着苏绵绵走向那口巨大的棺材。离得越近,那种压抑的感觉就越强烈。棺材是翻盖式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的龙纹,黑得发亮。
苏绵绵的手抖得厉害。按照习俗,她要掀开棺材盖,亲吻死者的额头,这场荒唐的"喜丧"婚礼才算真正完成。
"快点!"后面传来赵曼如焦躁的催促声。
苏绵绵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激得她打了个激灵。她看着棺材盖上映出的自己苍白倔强的脸,突然有了主意。
死就死,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她要看看这个厉少宸到底长什么样,看看这个让顾家甘愿牺牲她也要攀上的高枝,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双手放在冰凉的棺材盖上,苏绵绵咬紧牙关,猛地向上一掀!
"吱呀——"
沉重的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瘆人。香烛的光芒照进棺材,照亮了里面躺着的人。
苏绵绵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棺材里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绣金龙纹的寿衣,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五官却俊美得惊人。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垂着,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是照片上那个让她觉得寒气逼人的男人。
只是,这哪里像是死人?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胸口甚至还微微起伏着...
苏绵绵的心跳得飞快,正要仔细看清楚,棺材里的人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寒潭,像古井,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冰冷。男人的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啊!"苏绵绵吓得尖叫,转身就要跑,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那只手的力道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苏绵绵惊恐地回头,对上厉少宸深不见底的眼睛。
"新娘子..."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倒是比想象中可口。"
整个灵堂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整个灵堂彻底炸开了锅!
"少帅活了!少帅活了!"
"鬼啊!"
"快叫医生!"
混乱中,厉家老太太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棺材说不出话。赵曼如则面色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苏绵绵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厉少宸已经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寿衣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敞开,露出苍白但线条分明的锁骨。明明刚经历过"死而复生",他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强大逼人的气场。
"看够了?"厉少宸挑了挑眉,捏着她下巴迫使她仰头。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容反抗。
苏绵绵这才回过神,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厉少宸非但没放,反而凑得更近了。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苏绵绵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本该诡异,却奇异地不让人讨厌。
"那东西...你没戴在身上?"厉少宸的目光扫过她的颈部,黑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苏绵绵一愣:"什么东西?"
厉少宸没回答,反而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她湿透的发丝,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与他"活阎王"的名声格格不入。
苏绵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浑身僵硬,正想开口问个清楚,就听到厉少宸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从今天起,"他环视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回苏绵绵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苏绵绵,就是我厉少宸的妻子。"
苏绵绵惊呆了:"我什么时候..."
"你不愿意?"厉少宸挑了挑眉,打断她的话。他的手指滑到她下巴上,轻轻摩挲着,动作暧昧又危险,"嫁给一个活阎王,总比被顾家卖去当祭品要好,不是吗?"
他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至少,我会让你吃饱穿暖。"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苏绵绵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刚从棺材里坐起来的男人,俊美得不真实,危险得像毒药,却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
吃饱穿暖。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简单的愿望,却从未真正实现过。
没等苏绵绵想清楚,厉少宸突然打横抱起了她。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男人的怀抱不算温暖,却异常坚实,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看好顾家的人,"厉少宸抱着苏绵绵往灵堂后走,头也不回地对管家吩咐,"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走。"
苏玲玲尖叫起来:"厉少帅!你不能带她走!她是假的!我才是..."
厉少宸脚步未停,冰冷的声音飘回来:"滚。"
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苏玲玲的声音戛然而止,委屈地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赵曼如看着厉少宸抱着苏绵绵消失在灵堂后门,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苏绵绵趴在厉少宸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复活"的活阎王为什么要娶她。她只知道,从顾家把她推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也许,跟着这个危险的男人,真的会不一样呢?
苏绵绵悄悄抬起头,看着厉少宸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