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叫Elia。

我是被神明祝福的孩子。

我依稀记得，我出生之时，一个穿着长长风衣的女子微笑着在云端，俯下身这么对我说。她的风衣是暗红色的，如同静脉里流淌的血。她的双眸，和她的风衣一样血红。也和我的眼眸一样。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出生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我从产房被抱出来之后便被交给了我的姐姐。她只比我大将近六岁。她也和我一样，有着血红的眼眸。她也不知道，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仅是从相貌上。

我们的家在伦敦，7328区，标准的中产阶级公寓。虽然没有父母，甚至连亲戚也没有，但奇怪的是，在我的印象里，家里似乎没有缺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有关人士来把我们送进福利院。只不过，每天晚上七点以后，姐姐便会将我留在家里，独自出去，时间在半小时到两个小时不等。她出去时，总是会检查一下自己那把刀。那是一把长刀，暗红色，有时在姐姐手里会发出鲜红的光芒。那是她的力量。但姐姐却说，这是神明所赐的力量。她还说，我也有神明赐予的力量，只是我还太小，暂时用不了。就这样，在姐姐的陪伴下，我平静而快乐地长大，成为了一名六岁的小学生。

在学校，老师教我们英文，数学，自然科学，姐姐还教我中文。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学中文？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我的班级是106，总共只有约二十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有短发，也有长发；有白皮肤、黄皮肤，还有一个黑皮肤；有金瞳、紫瞳、黑瞳、蓝瞳…… 但是没有红瞳。我是班里唯一一个眸子是深红色的 。

上英文课时，老师教完我们单词后，如果有空闲时间，一定会给我们读故事。有一天她在讲一则人类英雄的故事时，里面提到了天使帮助人类打败了隐匿于棺木中的吸血鬼。全班同学的眼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两人身上，一个是Emily，另一个便是我。至于原因呢，我想是因为老师说，天使的眼睛是金色的，Emily的眼眸也是金色的；而吸血鬼的眼睛，则是如血般的暗红色。和我的眼眸一样。发现同学们的眼光所指，老师明白过来，笑了笑，说，眼睛是红色也并非一定是吸血鬼，人类也可拥有红瞳，只是相当稀有。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祝贺我，因为我独一无二。但不管老师怎么说，反正似乎从那时起，我和Emily都各自拥有了一个新的外号。Emily的是“天使”，而我的呢，是“吸血鬼”。这两个外号迅速传遍学校，小孩子们都天真无邪，相信天使，害怕魔鬼。于是，愿意和我聊天的人本来就少，现在更少了。而愿意和Emily聊天、玩耍的人，也更多了。我难受，我伤心，但我不恨他们。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是红瞳，又是因为什么，让“吸血鬼”这一恐怖的物种，与红瞳挂上了钩。我也去问过姐姐。但她听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保持沉默。我看到她那血红的双眸，显得更黯淡了些，我突然觉得，我问的问题，是不是有些残忍。姐姐和我一样，都是红瞳。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我不得而知。在我面前，姐姐一直都很阳光、开朗、坚强。可是她的内心，真的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吗？

相比于其他人，Emily真的很像天使，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眼睛。在别人开始疏远我时，她并没有。平时就是个“social -butterfly”的她人缘本就很好，社交圈子比较广泛，据说同年级每个班都有她的朋友。“吸血鬼”这个绰号黏在我身上后，渐渐地，我发现似乎除了她之外，只有我的一两个“Old Friend”仍愿意和我玩。课间游戏的时候，有些需要组队的游戏，往往也只有她和与我同班的“Old Friend”愿意和我分在一组。Emily对我也很照顾，愿意让着我。在大多数人疏离我的时候，她的关怀让我感受到了为数不多的温暖。但其实，我还是有点嫉妒她的，不论是她的好人缘，还是她美好的品质。

一晃就是三年。三年级一结束，我们便新增了一门课程：异能开发与掌握。三年级末的暑假，伦敦各小学的家长们便忙开了。他们急着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异能鉴定所，鉴定他们的异能天赋。姐姐却没那么急。在我的同学们大都拿到一纸标注着自己异能的鉴定书时，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兴奋地互相交流、攀比自己的异能。假期我在和我的发小之一Linda玩的时候，她拿着新到的异能鉴定书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的能力是「气压梯度力操作」，简单说来就是控制风力。她还说，Emily的能力是「圣裁」，据异能描述是化为类似天使的形态，召唤出金色的“光之刃”进行攻击。

“是真的有白色的翅膀耶！和老师上课讲的天使简直一模一样！”她如是兴奋地强调。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我的情绪有些低落，猛然想起了什么，立即住了口，随后向我道歉。我向她勉强笑了笑，示意没关系，但是，我黯淡的目光出卖了我的内心。Linda沉默了一会，问我，我的异能是什么。我告诉她，姐姐还没带我去检测。突如其来的恐惧突然紧紧攥住了我。我紧张地问Linda，如果我去鉴定所真的鉴定出了类似吸血鬼的能力怎么办。我不记得当时我的声音是不是有些颤抖，但我记得，Linda回答我时的语气很坚定：“管那些干什么！我和你是不是好朋友并不取决于你是不是吸血鬼，真正在乎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可能是什么吸血鬼就离你而去的！”“真的吗？”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确认她是不是只是在安慰我。“当然啦！”Linda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也同样直视着我的眼睛。我能从她幽绿色的瞳仁中看见我的镜像。“那，我们做永远的好朋友，好吗？”我充满希冀地看着她。“一言为定！”她伸出手。“一言为定！”我也伸出我的手，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样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也同样是在三年级的暑假，但是是在和Linda约定之后，一天晚上，姐姐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这是破天荒的。以往在这个时候，姐姐都会带着她的刀独自出去。我仰起头问姐姐去哪里。姐姐笑笑，说带我去鉴定异能。一路上我既兴奋，又忐忑，而且，还有些……疑惑。我不知道异能鉴定所在哪里，但听Linda说过，虽然异能鉴定所有很多分所，不过它们都在比较繁华的地区，可是那晚姐姐带我去的方向，是远离7328区中心的。而且，为什么要在晚上带我去呢？“我们到了。”终于，姐姐停了下来。大厦建筑群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草地，一条小径蜿蜒越过草坪，两旁栽满了树。这里不是姐姐常带我来散步的7328区城市绿地公园吗？看着我充满疑惑的眼眸，姐姐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搞什么嘛，神神秘秘的！”我心里不满地想着。周围的树越来越茂密，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怖。我悚然，紧紧拉住姐姐的左手。感受到我的恐惧，姐姐停住，右手拍拍我的头，安抚道：“不要害怕，姐姐在呢！”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我们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姐姐右手凌空一握，那把暗红色的长刀便在她手中发出了亮红的光。她将刀向地上一插，一个血色图样便展开在草地上。我当时身高很矮，看不清那是什么图案，只能依稀感觉，那似乎是朵花（后来姐姐告诉我，那朵花有个很美的名字：『Manjusaka』）。一股眩晕感席卷而来。等我恢复清醒时，才发现已经换了地方。脚下是坚硬的石质地砖，上面有着古老而沧桑的纹路。这些古老的扇形石砖石切成了一个阶梯状高台，高台周围，竟是无穷无尽、柚红色的虚空！而我，此时正立在这高台的顶端。“这里是哪儿？”我被这景象震撼到了，不由问道。无人应答。恐慌再度席卷而来。我四下望去，只见姐姐正立在一旁，低着头，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祷告着什么。许久，她才睁开双眼，猩红的光芒从她的眼眸中迸射而出。我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姐姐，不由后退了两步。姐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光芒便消失了。“过来，Elia，”姐姐招呼我，“站到祭台中心那块圆形石板上去！”我伸长脖子，终于看到了那块石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脚踏上了那块石板，又慢慢挪动到石板的中心，每一步我都如临深渊一般。当我终于站立在石板中央，那些古老的石砖瞬间爆发出亮红的光。我有些战栗，想逃离这里，却听见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怕，有姐姐在呢！”我努力抑制住恐惧，克制住想跑开的冲动。只见那石板发出的红光越来越亮，终于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闪光，世界在一霎那间化为鲜红。红光消散，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是我面前的空中，多出了三件物品。它们在我身前一字排开，分别是一条锁链，一柄双头长枪和一具甲胄。锁链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发出淡而偏粉的红光，晶莹剔透，宛如红水晶一般美丽。中间的双头长枪与锁链相比，略显失色。枪体整体为纯正的黑色，两侧枪头各嵌着一块相同的红色水晶状物体，水晶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红里透白的大写字母“E”。甲胄也是红色的，不过是暗红色，偏黑，如血凝结而成的一般。“这就是你的…能力，”姐姐中间略微顿了一下，才说道，“绝对的力量！”我不由地伸出双手，那三件物品便向我飞来，化为三束红光消失了。我无师自通地双手一握，长枪便赫然在手，且自动适配了我的身高。“来吧，我们来检验一下你的能力！”姐姐向祭台边缘走去，祭台外侧的无尽虚空中自动浮现出无数古砖，形成了一条平坦的道路，通向那虚无的深处。我一路小跑着跟上去，生怕跟丢了独自一人呆在这可怕的地方，再也回不去。

不知走了多久，姐姐停下了。在我们的面前，一片空阔的圆形平台正静静地沉眠于此。“上去吧！”姐姐轻轻推了推我。我小心地站在了平台的边缘。亮红的光束从平台中央直插云霄，平台顿时抖动起来，仿佛苏醒了一般。我转身想跑，却发现一个透明的暗红色罩子不知何时已将平台笼罩其中，把平台内外隔绝开来。我拼命拍打罩子，但它纹丝不动。一声咆哮从我身后传来，惊天动地。我扭头一看，一只奇丑无比的巨蜥正瞪着那直径差不多和我身高一样的黄色眼珠死死盯着我，随即迈开巨足缓缓向我走来，每走一步平台都在颤抖。我哭喊着乞求姐姐放我出去，但姐姐摇摇头，用刀指向那巨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天啊，姐姐竟然想让我杀掉那个怪物！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眼看着巨蜥已经来到身后，我只好转身，勉强面对着那丑陋的巨怪。巨蜥站住，停了下来，低下那硕大的头颅对着下方那害怕地浑身颤抖的可怜的小家伙一声咆哮。且不提那令人恶心的腐肉味让我多么想呕吐，单是那足以让人耳膜炸裂的怒吼就足以破坏我耳蜗内的液力平衡，霎时间强烈的眩晕感向我袭来。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便栽倒在地上。巨蜥见我如此不堪一击，更加得意了。它似乎不打算这么快就结果掉我的小命，明明能一脚把我这个可怜虫踩成肉泥，却硬是一个转身，那覆满粗砺的角质层的坚硬巨尾便向我横扫而来，把我像皮球一样一尾巴扫上天，狠狠撞在罩子上，又摔落在地。本以为这下我一定得给摔得七荤八素，没想到不管是挨了一尾巴又撞在罩子上，还是从罩上摔落在地，我都一点也不疼，甚至可以说，没什么感觉。我奇怪极了，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那血质般的甲胄已附着在身，将我保护得严严实实。感受到自己能力的强大，我一下子不那么害怕了，身体也顿时恢复了力量，一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巨蜥见自己的攻击竟然毫无效果，怒吼着又甩了一下尾巴，把我抽上了天。两次被打上天又摔下来，我还是挺狼狈的。盯着巨蜥那丑陋的大脑袋，我不由地想，要是我会飞的话，准不会像现在这样。Linda的话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是真的有白色的翅膀耶！和老师上课讲的天使简直一模一样！”是啊，天使才会拥有翅膀，而我，区区一个“吸血鬼”，也想拥有翅膀？呵！我自嘲地想着。等等，我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赶忙一摸，便碰到了毛茸茸一片薄膜。我转身看向那血色罩子，透明的薄膜上隐隐约约映出我的镜像。天哪，我的背后，竟然长出了一对翅膀！不过与Emily的天使羽翼不同，我的翅膀是一层黑色的翼膜。现在的我，已俨然成为了一个小魔女！身后巨蜥的怒吼再度传来，不过有着甲胄的保护，我并没有觉得声音有多大。来不及多想，我一跃而起，拼命扑扇着翅膀，悬在半空，双手一握，长枪便紧握在手。拼尽全身力量，我用力将长枪掷向巨蜥。刹那间，长枪便轻松地扎穿了巨蜥的头颅，贯穿了它那庞大的躯体，从它那硕大而冗长的巨尾穿出，转瞬间又贯穿了圆形平台，飞向下方的虚空。还没结束。那被长枪贯穿的巨蜥和平台立时化为黑色，随即化为黑尘消散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的柚红色虚空，不敢相信我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强大。这时，我那未经锻练的娇嫩翅膀终于支持不住我的重量，酸痛感从翼膜涌向我的大脑，无论再怎么用力，我也无法继续维持悬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下面，无尽的柚红虚空正张大了它的嘴，等着我落入它的虎口。我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向下坠去。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阻止了我的坠落，将我向上拉去。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姐姐怀里，浓浓的安全感顿时将我包裹住，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倦意。不觉间，我眼睛已然闭上，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