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

那句冰冷的“我帮你”，在林述的世界里，从来不是虚言。它迅速从模糊的意图转化为一套冰冷、高效、极具针对性的行动纲领。他的目标清晰：最大程度压缩沈昭暴露在“伤害源”环境下的时间，将她的活动轨迹强行纳入自己构筑的秩序壁垒之内。

于是，沈昭发现，自己的生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严密的“安排”所笼罩。

除了必须回家的夜晚（林述暂时无法突破那扇家门），她几乎所有清醒的时间都被林述占据了。

放学铃声不再是解脱，而是林述无声起身、目光扫过来的指令。沈昭会像被设定好程序的附属品，沉默地收拾书包，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们不再仅仅同路一小段，林述会直接将她送到她家小区门口，甚至精确到她家楼下那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旁。他计算过路程和时间，确保她离开他的视线到踏入家门的时间缩到最短。

周末和假期，学校图书馆靠窗的那个固定角落成了他们的据点。林述会提前占好位置，准备好需要复习的资料、习题，甚至包括温水和他书包里常备的、那几样应对她突发状况的简单物品（药膏、糖果、纸巾）。沈昭只需要出现，坐下，然后在他的“修正”程序下，艰难地运转。

他会用最简洁的指令分解复杂的学习任务，在她昏沉时用特定的轻叩声唤醒，在她因焦虑而抠破掌心时递过一张折好的纸巾。图书馆安静的氛围，他冰冷稳定的存在，以及那杯永远放在两人之间的温水，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最让沈昭感到无措又莫名安心的，是林述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家附近。有时是清晨上学路上，他“恰好”在她家小区外的公交站；有时是傍晚，她刚走出单元门，就看到他靠在对面路灯柱下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本书，仿佛只是路过。

“顺路。” 他总是用这两个字解释，声音毫无波澜。

沈昭知道不是顺路。他家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随着他沉默的身影笼罩下来。有他在，通往学校和回家的那段路，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和令人窒息。

然而，真正的冲击，发生在林述第一次“顺路”到沈昭家楼下，恰好撞见她父母的时候。

那天傍晚，夕阳将楼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述照例等在梧桐树下，目光落在手中一本深奥的物理期刊上。单元门开了，沈昭低着头走出来，脚步比平时更显虚浮。

紧接着，一对中年夫妇也跟着走了出来。男人穿着熨帖的衬衫，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女人温婉端庄，手里提着装菜的环保袋，笑容和煦。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着什么，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家庭，慈眉善目，气质温和。

沈昭在看到父母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逃离般朝林述这边走来。

“昭昭？放学了？” 女人声音温柔地唤道，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这位是……？”

沈昭的脚步钉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林述合上期刊，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对夫妇的视线，像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他看到了男人镜片后温和的目光，女人脸上和煦的笑容，那无懈可击的“为人师表”的表象。

然而，他的思维核心却在瞬间将眼前这幅“温馨画面”与他亲手涂抹过药膏的那片深红肿胀、与沈昭手腕上那些新旧交叠的青紫、与她脖颈上狰狞的指痕、与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迅速进行着冷酷的对比和关联。

认知的撕裂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林述的神经。就是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如此“慈眉善目”、如此“为人师表”的人，在关起门后，能对自己的女儿施加那样的暴力？能用那样刻薄的言语将她贬入尘埃？能用巴掌将她精心隐藏的脸打得红肿破皮？

一股冰冷的、近乎荒谬的怒意，混合着一种深沉的恶心感，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翻腾。这怒意比看到伤痕本身更甚，因为它揭示了人性中最丑陋的虚伪和残忍。

“叔叔阿姨好。” 林述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完美地符合一个“同学”应有的礼节。他甚至微微颔首。“我是林述，沈昭的同桌。顺路，等她一起讨论习题。”

他的表情控制堪称完美，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只有站在他身边的沈昭，能极其细微地感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似乎极其短暂地、用力地蜷缩了一下。

“哦，是林同学啊。” 沈父推了推眼镜，笑容依旧温和，带着师长特有的赞许，“听昭昭提起过，你成绩很好，常常帮助她学习。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昭昭。”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真心实意地感激。

“是啊，昭昭这孩子内向，有林同学这样的同桌是她的福气。” 沈母也笑着附和，目光慈爱地看向沈昭，“昭昭，还不谢谢人家？”

沈昭低着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敢看父母那“慈爱”的笑容，更不敢看旁边林述此刻毫无表情的脸。

“不用谢。” 林述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淡淡地扫过沈昭苍白的侧脸，“她理解能力尚可，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和安静的环境。” 他的话意有所指，却又滴水不漏。

“是是是，学习环境很重要。” 沈父笑着点头，“那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讨论。昭昭，晚上早点回来。”

“嗯。” 沈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林述不再多言，对沈家父母略一点头，转身便走。沈昭立刻跟上，像逃离噩梦般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出几步，直到拐过楼角，彻底看不见那对“慈眉善目”的夫妇，沈昭才像虚脱般，后背渗出冷汗，呼吸变得急促。

林述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寒意，比深秋的夜风更加凛冽。他沉默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两张“为人师表”的脸，和他们口中虚伪的关切。

“他们……” 沈昭在他身后，极其艰难地、带着颤音开口，似乎想解释什么。

“不用说了。” 林述打断了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硬度，“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像沉重的冰坨，砸碎了沈昭所有试图掩饰的幻想，也堵住了她所有羞于启齿的解释。他知道。他亲眼看到了那层光鲜表皮下的狰狞。他知道了她所有不堪和痛苦的源头。

沈昭闭上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或疼痛，而是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巨大羞耻和一丝……奇异解脱的复杂情绪。

林述没有回头，也没有递纸巾。他只是沉默地走着，步履沉稳。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共同对抗着身后那片由虚伪和暴力构成的、令人作呕的阴影。

他心中的壁垒更加森严。不是为了隔绝沈昭，而是为了将她更严密地庇护在自己构筑的、虽然冰冷但绝对真实的秩序之内，对抗外面那个充满欺骗和伤害的世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必然性。他必须在这里，成为她唯一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