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流淌。沈昭的状态依旧起伏不定,像风中残烛,但林述构筑的秩序、精准的“奖励”和他沉默而坚定的存在,如同无形的支架,让她在风暴中得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稳定。
林述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变化:沈昭服用那些白色小药片的频率明显降低了。起初他以为是症状缓解,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每当药瓶出现,她总会无意识地蹙眉,动作带着深深的抗拒和倦怠。而服药后,那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昏沉状态,也让他感到不适——那会抹去她眼底偶尔闪现的光亮,让她重新变回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渐渐明白,在他强行介入、用冰冷的秩序和微小的“奖励”为她构筑起一片喘息之地后,她潜意识里开始排斥那些带来麻木的药片。他的存在本身,他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掌控感和稳定感,似乎成了比化学药剂更让她依赖的“药”。她的躯体化症状也的确比以前少了一些,虽然恐慌和低落依旧如影随形。
然而,平衡总是脆弱的。
一个沉闷的午后,图书馆角落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沈昭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题目冥思苦想,而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早已空瘪的、熟悉的白色小药瓶。她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眉头紧锁,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和不安。
林述的目光从自己的书本上移开,落在她手中的空瓶上。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药吃完了。” 沈昭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个空瓶,仿佛那是一个绝望的象征。“早该吃完了……我总是忘记吃。”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家里……不愿意给我买。他们觉得我是装病,是逃避,是……给他们丢脸。”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冰锥刺穿了空气。
林述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对“为人师表”的夫妇是如何用刻薄的语言否定她的痛苦,如何将她的求救视为耻辱。
“一直以来……药都是舅舅给我买的。” 沈昭终于抬起头,看向林述,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种不得不离开安全区的恐慌,“他……他在隔壁市工作。他说这周末带我去复查,然后……买药。” 她艰难地说出计划,仿佛那趟行程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我可能要……请假两天。”
去隔壁市。离开他构筑的秩序范围。离开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和舅舅一起。
这几个信息碎片在林述冰冷清晰的思维里迅速组合、分析。路程颠簸,环境陌生,与相对不熟悉的舅舅同行,复查可能带来的心理压力……每一个因素都可能成为触发她崩溃的导火索。而最核心的——她将离开他身边。
一种极其陌生的、强烈的排斥感瞬间席卷了他。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领地意识被侵犯的冰冷警觉,混合着对不可控风险的深度忧虑。他不能让她独自陷入那种充满变量的环境里。她是他花了无数心力才勉强稳定下来的“系统”,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需要守护的光源。任何可能威胁到这份稳定、可能让那抹微光熄灭的风险,都必须被排除。
他的思维核心瞬间得出了最优解。
在沈昭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述的手已经伸了过去。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却不是粗暴的抓握。他修长的手指有力地、却又带着一种克制后的稳定,牢牢地攥住了沈昭纤细的手腕。
沈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林述的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的退缩,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他的掌心温热,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腕,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感。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她眼中的恐慌和无助,直接锁住她的瞳孔深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清晰地宣告着他的决定:
“沈昭,我陪你去。”
不是询问,不是提议,是陈述。是他经过冰冷逻辑推演后得出的必然结论。
沈昭怔住了。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而坚定的力道,和他话语里斩钉截铁的意味,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拦住了她心中汹涌的恐慌。她看着林述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覆盖着冰霜、此刻却写满不容置疑的专注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不再是纯粹的疏离,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却莫名安心的复杂情绪——有对风险的评估,有对失控的排斥,更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
舅舅的关心是遥远的、隔着一层纱的。而林述的陪伴,是此刻紧握着她手腕的、真实而强大的存在。是她的“药”,是她混乱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锚。
她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不再试图挣脱手腕上的力道。巨大的不安感如同退潮般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安心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依赖。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很小,却带着一种将全部重量交付出去的信任。
“嗯。” 一个微弱的音节。
林述感受到她手腕的放松和那微小的点头。胸腔里那股因风险而起的冰冷排斥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满足和掌控感取代。他依旧攥着她的手腕,没有立刻松开。指尖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跳动,像确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仪器重新稳定运行。
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斑跳跃着,带着暖意。林述的目光落在沈昭低垂的、依旧苍白却不再那么恐慌的侧脸上。
他陪她去。不是取代她的舅舅,而是确保整个过程在他的秩序覆盖之下。他要亲眼看着复查,确保医生不会说出任何可能摧毁她脆弱平衡的话语。他要亲自拿到那些药,掌控她摄入的剂量和时间(虽然他内心更希望自己能完全替代它们)。最重要的是,他要确保她始终在他的视线之内,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任何可能让她失去笑容的风险,都必须由他亲手扼杀。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能让他心跳失序、并甘之如饴的使命。他松开了一点力道,但手指依旧圈着她的手腕,像一道无声的承诺和宣告。
沈昭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圈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碰到了他温热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