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咸涩的海风带着特有的腥气，吹散了内陆城市的沉闷与压抑。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细软的白色沙滩上，将海水染成一片跳跃的碎金。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岸边，发出舒缓的哗哗声。

这里没有熟悉的目光，没有伪善的笑容，没有沉重的枷锁。只有一望无际的蔚蓝，和牵着她的手的林述。

沈昭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沙滩上，细腻的沙粒从脚趾缝里溢出。她有些新奇，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攥紧了林述的手。林述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睁大的、映着海天碧色的眼睛里，那里不再是惯常的灰暗，而是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懵懂和探索欲。

“试试。” 他言简意赅，牵着她往浅水区走。

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踝，沈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林述没有催促，只是稳稳地站着，任由她适应。当一个小浪头打来，溅起水花扑在小腿上时，沈昭轻呼了一声，随即竟极其轻微地、尝试着用脚尖撩起一点水花。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林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松开她的手，俯身捧起一捧海水，毫无预兆地、动作幅度很小地泼向她的裙摆。

微凉的水珠激得沈昭低呼一声，随即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她不甘示弱地也弯下腰，双手笨拙地捧起水，努力想泼回去。她的动作生涩，水花散开，大部分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有零星几点沾湿了林述的衣角。她看着林述依旧干爽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裙摆，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一丝难得的、纯粹的懊恼和开心，像拨开云雾的晨光。

林述的心跳在她笑容绽放的瞬间漏跳了一拍。他没有再“反击”，只是看着她笨拙地撩水，看着她被自己泼湿后懊恼又忍不住笑的样子。阳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和扬起的嘴角上，生动得让他移不开眼。

堆沙堡时，沈昭显得异常专注。她蹲在沙滩上，用林述买来的小塑料铲子，一点点把潮湿的沙子堆砌起来，动作笨拙却认真。林述没有帮忙，只是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沾着沙粒的手指上。她的城堡歪歪扭扭，不成形状，好几次都塌了。但她没有气馁，只是默默地重新开始，眼神里有一种林述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平静。海浪温柔地冲刷着他们的“杰作”，她也不恼，只是看着沙子在海水里消融，然后继续。

林述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堆砌，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无声的疗愈，一种对掌控感和“重建”的练习。

去海边的前一天，林述带她去了泳衣店。面对琳琅满目、色彩鲜艳的款式，沈昭显得局促不安，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目光躲闪。林述没有询问她的意见，目光冷静地扫过一排排衣架，精准地挑出了一件款式保守的连体泳衣，浅蓝色，裙摆式设计，只在腰间有简单的系带。

当沈昭换上出来，站在试衣间门口时，林述的目光瞬间凝住了。

泳衣很保守，几乎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的地方。但贴合的剪裁依旧勾勒出她纤细却已初具少女柔美的曲线。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皮肤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易碎的精致。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小腹前，脸颊和耳根都染上了红晕，像一颗刚剥开的水蜜桃，青涩又诱人。

“太……太暴露了……别穿了吧？” 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怯和不安。

林述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走上前，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轻轻圈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的昭昭，最漂亮了。”

“昭昭”这个亲昵的称呼，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沈昭的羞怯和不安。她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有力的臂膀，脸颊滚烫，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下来。他在这里，他说她漂亮，那别人的目光……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在海边，穿着那件浅蓝色的泳衣，沈昭起初还是下意识地低着头，躲避着偶尔投来的视线。但当林述一直牵着她的手，当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沉静的肯定落在她身上，当她尝试着在浅水里扑腾、被浪花逗笑时，那份对外界的恐惧竟真的在一点点消散。阳光，海水，林述的存在，构筑了一个临时的、安全的堡垒。

林述的“疗程”并未因度假而中断，只是换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他带她去热闹的海鲜排档，不是直接点单，而是站在她身后半步，用平稳的声音低声引导：“看看想吃什么？告诉老板。” 当沈昭对着菜单上的图片犹豫不决、紧张地回头看林述时，他会用眼神示意她“自己选”。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指着图片小声说出“这个”时，林述眼底会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他故意“迷路”，让她拿着地图去问路边的便利店老板。沈昭攥着地图，手心冒汗，在林述沉静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挪过去，声音细弱地开口询问。得到回答后，她小跑回来，脸颊微红，眼神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雀跃。林述会极其自然地揉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奖励的意味。

最让沈昭放松的，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猫咖。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空气中漂浮着咖啡香和猫咪的呼噜声。沈昭几乎是瞬间就被吸引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只蜷缩在沙发上的橘猫，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猫咪柔软的皮毛。

猫咪懒洋洋地睁开眼，蹭了蹭她的手指。沈昭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那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纯粹的光亮，像融化的初雪。她蹲在那里，专注地和猫咪互动，小声地学着猫叫，眼神里充满了柔软的喜悦。

林述坐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昭身上。看着她温柔的笑脸，看着她与猫咪互动时毫无防备的放松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温热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你喜欢？”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声音放得很轻。

沈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点头：“嗯！”

林述的目光扫过那只蹭着她手心的橘猫，又落回她带着欢喜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喜欢，回头我们养一只。”

沈昭怔住了，随即巨大的惊喜点亮了她的眼睛，笑容更加灿烂。养一只猫？一个只属于她和林述的小生命？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念头带来的暖意，瞬间盖过了海水的微凉。

夜晚，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酒店的阳台。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沈昭洗完澡，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坐在床边擦着半干的头发。林述坐在书桌前处理一些事情（即使是度假，他也有自己的学习计划），屏幕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沈昭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没有林述在身边，那巨大的、熟悉的床铺依旧让她感到一丝空旷和不安。她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林述的背影。

林述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合上电脑，起身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沈昭几乎是立刻靠了过去，像寻找热源的小动物，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身体蜷缩着依偎进他怀里。

林述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住。她的发丝带着洗发水的清香，柔软地蹭着他的下巴。她的身体温热而柔软，紧密地贴合着他。黑暗中，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海浪遥远的低吟。

只有拥着彼此，才能安睡。

沈昭在他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体温中，意识渐渐模糊。在沉入梦乡前，她极其轻微地、用脸颊蹭了蹭他手臂的布料，像一种无声的依恋和确认。

林述感受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低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她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安宁的侧脸。白天她在阳光下笨拙玩水的样子，在猫咖里温柔的笑脸，此刻在他怀中全然依赖的睡颜……这些画面，像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他冰冷的堡垒。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海风在窗外低语。怀中是他唯一的光源，是他冰冷世界里所有温暖与意义的来源。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伪善的面孔，刺眼的对比，或是复杂的未来。此刻，只有这片海，这个怀抱，和怀中这个只为他而绽放微光的沈昭。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