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敢想身后那东西是否追来,不敢想那鬼画符到底有没有效,更不敢深究吴三省那仓惶一枪的结果。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十盘麻辣小龙虾!张启灵你敢赖账,老子做鬼也追着你讨债!**
就在这时!
“光!前面有光!”潘子嘶哑却充满狂喜的吼声,硬生生撕裂了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
所有人猛地抬头!
深邃绝望的盗洞尽头,一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白色光点,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骤然亮起!随着小船在激流中疯狂下冲,那光点急速放大、扩散!
出口!是出口!
生的希望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注入每个人几近枯竭的心脏!
“加把劲!冲出去!!”吴三省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带着绝境逢生的狂吼!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脆弱的小船,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推出,义无反顾地朝着那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广阔的光明出口猛冲而去!
**轰——!!!**
巨大的水花如同瀑布倒卷,冲天而起!
小船如同离膛的炮弹,猛地冲出了狭窄压抑、如同地狱咽喉般的盗洞口!久违的、刺目的、带着生命暖意的天光,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视野!巨大的惯性让小船在冲出水面后,又重重地砸落在宽阔平缓的河面上,激起漫天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强烈的光线刺得张凌瞬间紧闭双眼。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新鲜的、带着泥土潮气、草木清香和阳光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粗暴地冲刷掉那盘踞在鼻腔、深入骨髓的尸洞恶臭!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放松,他几乎要瘫软在湿漉漉的船板上。
他强忍着眩晕和光线刺激带来的泪水,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幽绿鬼光交织的地狱图景。
天空是澄澈的湛蓝,点缀着几缕悠闲的白云。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洒下,穿透岸边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跳跃、闪烁,碎成一片片流动的金子。两岸是连绵起伏、充满生机的苍翠山林,鸟鸣声清脆婉转,此起彼伏。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特有的清新芬芳,温柔地抚摸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他们真的冲出来了!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积尸地!
“呼……呼……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无邪瘫坐在船头,胸膛剧烈起伏,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激动和后怕,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哈……哈哈哈……老子……老子命大!”大奎瘫在船舱里,咧着嘴傻笑,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浑身湿透,还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显然还没从惊吓和晕厥中完全恢复。
潘子第一时间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浑身湿透的狼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河面两岸,同时快速检查着船上散落的装备和背包,嘴里低声骂着晦气,显然在评估损失和潜在风险。
吴三省靠在船帮上,大口喘着粗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杆打空了的土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盗洞,又看看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长长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里最后一点尸洞的阴寒都吐出去。他抹了把脸上的河水,沉声道:“都检查一下,人有没有事?东西有没有丢?”
张凌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酸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瘫在船板上,感受着阳光透过湿衣服带来的、令人心安的真实暖意。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正好对上张启灵看过来的视线。
张启灵也已经坐了起来,背脊依旧挺直,但动作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正默默地拧着湿透的衣角,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在扫过张凌,确认他完好无损地瘫在那里时,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瞬。
张凌咧了咧嘴,想扯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恐惧而有些僵硬。他冲着张启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无声地、夸张地做了三个口型:
**十盘虾。**
张启灵拧衣服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张凌,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个“交易”。随即,他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只是眼睫颤动了一下地点了点头。
这微小的回应,却让张凌心头一松,仿佛连骨头缝里的酸痛都减轻了几分。他满意地(或者说累得)闭上了眼睛,打算享受这片刻的阳光和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三爷!您看这个!”潘子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手里捏着一小块东西,是从船尾缝隙里抠出来的。那东西沾满了墨绿色的粘稠污迹,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味——正是踩爆蜈蚣后流出的那种粘液。
潘子用匕首尖小心地刮掉表面大部分的污垢,露出底下金属的质地。那是一小块边缘扭曲、带着断裂茬口的青铜片,上面残留着极其细微、扭曲诡异的刻痕。
“是那破铃铛的碎片!”吴三省立刻凑了过去,眉头紧锁,仔细辨认着,“妈的,潘子你那一脚真是……不过,这上面的纹路……” 他用指甲小心地刮掉一点残留的墨绿粘液,露出下面更深层的纹路。
张启灵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他放下拧到一半的衣服,无声地走到潘子身边,伸出那两根奇长的手指(发丘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那块小小的青铜碎片。他没有刮掉粘液,反而借着阳光,仔细地观察着粘液覆盖下若隐若现的纹路走向。
“咦?”张凌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挣扎着坐起来一点,伸长脖子看。他对这些古董纹饰一窍不通,只觉得那线条弯弯曲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跟他在族里见过的一些祭祀器物上的纹路有点像,但又很不一样。
“小哥,看出什么了?”吴三省紧张地问。经历了积尸地那恐怖的一幕,任何线索都显得至关重要。
张启灵没有立刻回答。他指腹轻轻摩挲着青铜碎片边缘,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残留的邪异气息。片刻,他才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纹路不全。但风格……很古老,非中原常见制式。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某种失传的密文。与……尸鳖共生有关。” 他最后瞥了一眼碎片上残留的墨绿粘液。
“密文?共生?”无邪立刻来了精神,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恐惧,“小哥,你是说那铃铛和蜈蚣,还有尸鳖,是人为设计的?不是自然形成的?”
“嗯。”张启灵肯定地点了下头,将碎片递给吴三省,“收好。可能有用。”他言简意赅。
吴三省郑重地接过碎片,用一小块防水油布仔细包好,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这小小的碎片,成了他们从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带出来的唯一“战利品”,也是指向背后更庞大、更诡异谜团的一个微小路标。
“行了,都别愣着了!”吴三省收起碎片,拍了拍手,声音恢复了作为领队的沉稳,尽管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悸,“赶紧把船划到岸边!找个干燥地方休整!检查装备,处理伤口,晒晒湿衣服!这鬼地方,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幺蛾子!”
众人如梦初醒。潘子和大奎立刻拿起船桨(幸好没丢),奋力将小船划向最近的一处平缓河滩。无邪帮忙整理散乱的背包。张凌挣扎着想站起来帮忙,却被张启灵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分明写着:老实待着,别添乱。
张凌撇撇嘴,倒也乐得清闲,重新瘫回去,眯着眼享受阳光,心里盘算着杭州哪家小龙虾味道最正宗,十盘够不够吃……
小船缓缓靠岸。众人互相搀扶着踏上坚实干燥的土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几分。他们选择了一处阳光充足、视野开阔的河滩高地。潘子熟练地布置简易的警戒,吴三省和大奎开始清点损失惨重的装备物资——食物泡水、药品受潮、备用电池只剩一半能用。无邪则拿出急救包,给张启灵手上被尸鳖甲壳边缘划破的一道小口子消毒包扎(张启灵本想拒绝,但被吴三省瞪了一眼)。
张凌脱下湿透的灰色连帽衫,拧干水,正想找根树枝挂起来晾晒。就在他拎起衣服抖开时,“叮”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碰撞的脆响,掉落在河滩的鹅卵石上。
他低头一看,愣住了。
一颗只有花生米大小、布满铜绿、造型古朴的六角铜铃铛,静静地躺在石缝间。它比尸鳖身上那个小得多,也完整得多,六个角清晰分明,铃身同样刻满了细密的、无法辨识的符文。铃铛内部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铃舌,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这是哪来的?张凌完全懵了。他确定自己口袋里除了那张废纸一样的符咒和黑扇,没别的东西了。难道是……刚才在船上颠簸时,从哪个角落里滚出来,恰好卡在他衣服褶皱里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张启灵。张启灵正背对着他,检查着潘子递过来的防水地图。
张凌犹豫了一下,弯腰迅速捡起那颗小小的、冰凉无声的六角铜铃,鬼使神差地,没有声张,悄悄塞进了自己裤兜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铜绿和微凸的纹路时,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电流般的阴冷感,顺着指尖悄然蔓延。
他甩甩头,把这怪异的感觉归结为刚从尸洞出来的心理阴影。一颗哑巴铃铛而已,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古董小物件?回头问问小哥好了。现在,他只想晒干衣服,然后……等他的十盘麻辣小龙虾。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疲惫不堪的众人身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暂时压过了一切。没有人注意到张凌裤兜里多了一颗小小的、沉默的六角铜铃,也没有人注意到,背对着众人查看地图的张启灵,在张凌捡起铃铛的瞬间,那捏着地图边缘的、奇长的两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深潭般的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河水平缓地流淌,鸟儿在林中鸣唱。积尸地的阴寒和那声仿佛来自九幽的叹息,似乎已被阳光驱散,留在了身后那幽深的洞穴里。但某些东西,如同水底的暗流,已然悄然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