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潞州裹在一层薄雪里，檐角的冰棱挂得老长，像谁在房檐下悬了串水晶帘子。月皎皎缩在暖炉边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糕，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是小五捧着个锦盒，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冰碴子。
“月姑娘，这个给你。”他把锦盒往桌上一放，转身就想跑，却被月皎皎一把拉住。这小侍卫自上次替她顶罪后，总爱找些由头送东西，前几日是晒干的山楂，昨日是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今日这锦盒看着倒精致。
“又送啥好东西？”月皎皎笑眯眯地掀开盒盖，里头铺着层红绒布，躺着对银镶玉的耳环，玉坠是罕见的鸽血红，在暖炉光里透着润润的光。“这玉看着不一般啊，哪儿来的？”
小五挠着头，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快：“西域来的货商在城外设了黑市，说是专售中原没有的稀罕物，这玉是那边收来的，据说能保平安。”
月皎皎刚把耳环往耳朵上比，就见李存勖披着件玄色斗篷从外面进来，斗篷上沾着雪粒子，他刚从军营巡查回来，眉眼间还凝着寒气。目光扫过桌上的锦盒时，他脚步顿了顿，落在月皎皎耳垂上的视线像结了层薄冰。
“世子！”月皎皎手忙脚乱地摘耳环，玉坠撞在锦盒上，发出清脆的响。小五吓得“啪”地立正，结结巴巴道：“世、世子，属下这是……”
“无事便退下。”李存勖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还冷，小五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着出去的。月皎皎把耳环往锦盒里塞，嘟囔道：“不就是对耳环嘛，看把你吓得……”
话没说完，就见李存勖拿起锦盒，指尖摩挲着红绒布：“西域黑市？”
“小五哥说的，谁知道真的假的。”月皎皎凑过去想抢，却被他抬手躲过。他转身往窗边走，斗篷下摆扫过暖炉，带起一阵风，炉子里的火星子“噼啪”跳了两下。
镜心魔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摇着扇子在李存勖耳边嘀咕：“世子，与其在这儿生闷气，不如亲自带月姑娘去瞧瞧？那黑市据说有波斯来的琉璃镜，还有会唱曲儿的机械鸟，保管比这耳环稀奇。”
李存勖没回头，却对着窗外的雪景“嗯”了一声。
次日天未亮，月皎皎就被拽起来换装。镜心魔不知从哪儿寻来身宝蓝色锦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还找了顶貂皮小帽往她头上一扣，又往她手里塞了串蜜蜡佛珠。
“这是……”月皎皎对着铜镜转了圈，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差点绊倒自己。
“有钱人家的小公子。”镜心魔给她束发，用根玉簪把头发绾得一丝不苟，“黑市鱼龙混杂，扮成富贵人家的子弟，没人敢轻易招惹。”他边说边往她眉骨上扫了点淡墨，添了几分英气，“记住了，少说话，多摆架子。”
月皎皎学着戏文里的公子哥，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刚要开口，就见李存勖走进来。他换了身藏青色劲装，外罩件同色斗篷，腰间别着把弯刀，看着倒像个护卫。看见月皎皎这模样，他愣了愣，随即别过脸，耳根却悄悄泛起红：“走吧。”
两匹快马踏碎薄雪，往城外奔去。月皎皎裹紧貂皮帽，锦袍的料子厚实，倒不觉得冷，只是束发的玉簪硌得头皮疼。她偷偷瞅着李存勖的背影，见他斗篷的带子被风吹得飘起来，忍不住喊：“世子，你的带子松了！”
李存勖回头看了一眼，月皎皎正踮着脚想帮他系，锦袍的前襟敞开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把自己的斗篷带子系紧，声音硬邦邦的：“坐稳了。”
黑市藏在废弃的驿站里，门口挂着块“车马行”的旧木牌，掀开厚厚的毡帘，里头竟暖融融的。地上铺着兽皮地毯，货摊后燃着炭盆，香料与皮革的气味混着人声扑面而来。月皎皎刚迈进门，就有个穿胡服的货商凑上来，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小公子想买点啥？小人有波斯的琉璃镜，能照见头发丝儿！”
月皎皎学着公子哥的派头，慢悠悠地转着蜜蜡佛珠：“拿来瞧瞧。”
货商刚捧出个巴掌大的琉璃镜，就听旁边传来骚动。一个瘦猴似的汉子抢了个摊贩的钱袋，正往人群里钻，慌不择路间撞在月皎皎身上。她踉跄了两步，手里的佛珠“哗啦”散了一地。
“不长眼啊！”月皎皎本想骂“找死”，想起镜心魔的嘱咐，硬生生改成了这句，还故意捏着嗓子，装出几分娇纵。
那汉子见她穿着华贵，以为是好欺负的，瞪了她一眼就要跑。月皎皎眼神一凛，脚底下使了个绊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汉子“哎哟”一声摔在炭盆边，火苗子燎了他的裤脚。没等他爬起来，她已经踩着他的背蹲下去，捡起自己的佛珠，慢悠悠道：“抢东西抢到小爷头上，胆子不小。”
这几下干净利落，看得周围人都直咂舌。李存勖刚在刀鞘摊前驻足，闻声回头时，正见月皎皎用靴尖踢着那汉子的脸，宝蓝色锦袍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截白皙的手腕，与她那副骄纵的模样格格不入。
“你……”他走过去，目光落在她捏得发红的指关节上，“何时学的这些？”
月皎皎这才想起自己是“小公子”，慌忙放下袖子，踢了那汉子一脚：“还不快滚！”等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她才挠着头傻笑，“在家跟我爹的护院学过两招，对付这种小毛贼还是够的。”
李存勖没说话，弯腰帮她捡散落在地上的蜜蜡珠子，指尖触到她掉在地毯上的一根头发，黑得像墨。他捏着那根头发，忽然觉得这“小公子”的头发未免太细软了些。
两人往前逛，月皎皎被个卖西域乐器的摊子吸引，摊主正弹着个像琵琶又不是琵琶的玩意儿，调子古怪却好听。她刚要凑过去，就被李存勖拉住，他往左侧努了努嘴：“那边看看。”
月皎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个高鼻深目的富商坐在铺着虎皮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个金酒杯，榻前跪着个穿粗布袄子的少女，看年纪不过十六岁，身形单薄，却把腰杆挺得笔直，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块破布。
“这丫头，力气大得很，能扛能挑，五十两起拍！”富商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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