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鳖王翅膀摩擦空气的嗡鸣,像是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耳膜上反复刮擦,密密麻麻,令人头皮炸裂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上爬。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混杂着腐烂泥土和古老石壁的阴湿气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
“妈的!这玩意儿没完没了了!”王胖子的吼声在狭窄的洞穴里撞得嗡嗡作响,他手里那柄工兵铲挥成了模糊的光影,每一次狠狠劈下,都有几只拳头大小、甲壳油黑发亮的尸鳖王被拍扁在岩壁上,爆开一滩粘稠腥臭的黄绿色浆液。但这阻挡不了虫潮,它们从头顶、脚下、岩壁缝隙里,如同决堤的黑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复眼闪烁着贪婪的幽光。
吴邪死死咬着后槽牙,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岩壁,手里的匕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破风声,将扑到面前的几只尸鳖王削成两半。腥臭的体液溅了他一脸,黏腻冰冷。“小哥!想想办法!太多了!”他嘶哑着声音喊,汗水混着污浊的液体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张起灵沉默得像一块亘古的玄冰。他站在众人稍前的位置,黑金古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幽影。刀锋过处,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极其细微的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随之爆开的、成片的虫尸。他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每一次挥刀都斩断数只尸鳖王的前路,硬生生在汹涌的虫潮前撕开一道短暂的空隙。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都透露出这份阻挡的沉重与勉强。他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整个洞穴苏醒的恶意。
解雨臣的龙纹短棍舞得密不透风,棍影交织成一片青色的光网,将靠近的尸鳖王纷纷击飞。黑瞎子在他侧翼,手中的短刀快如闪电,精准地刺穿一只只试图绕过棍影空隙的尸鳖王要害。两人配合默契,但虫潮实在太过庞大,包围圈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缩。
“这样下去不行!”解雨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耗也得被耗死!”
王胖子又狠狠拍碎几只虫子,溅起的黏液糊了他半边脸,他呸地吐出一口唾沫:“他奶奶的,胖爷我还没娶媳妇儿呢,难道要交待在这虫子窝里?天真!你点子多,快想辙啊!”
吴邪脑子里一片混乱,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他下意识地瞥向张起灵,那个永远沉默却总能带来一线生机的身影。小哥……他心底无声地呼唤。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
洞穴深处,那片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浓稠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尸鳖王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涌动,而是……一个轮廓?
那轮廓极其模糊,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又像是光线在极度扭曲的空间中产生的幻影。它并非实体,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线和声音。
“那是……什么鬼东西?”吴邪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底骤然升起的、更深沉的寒意。
那模糊扭曲的轮廓中心,似乎有某种更深的黑暗在翻涌,像一颗不祥的心脏在搏动。它无声地扩张、收缩,每一次脉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一种令人眩晕的涟漪感。连那些疯狂进攻的尸鳖王,靠近那片区域的边缘时,动作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混乱,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诡异的寂静中,一个声音,突兀地、清晰地、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穿透了尸鳖王令人疯狂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从那片扭曲黑暗的中心飘了出来。
“唔…好黑啊。”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与周遭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轻松,甚至有点抱怨的意味。
所有人的动作,包括张起灵挥刀斩虫的凌厉轨迹,都在这一瞬间有了极其短暂的停滞。吴邪猛地扭过头,王胖子张大了嘴,解雨臣的棍影微微一滞,黑瞎子刺出的刀锋停在半空。
连疯狂涌动的虫潮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按下了暂停键,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紧接着,那片扭曲的黑暗中心,骤然亮起一点微光。
不是手电筒那种刺眼的光束,也不是磷火那种幽幽的绿芒。那是一种纯粹的、凝练的、仿佛将星辰压缩到极致的苍蓝色光点。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里,只有弹珠大小,却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柔和而稳定地驱散着周围令人心悸的墨色。
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蓬松、耀眼得如同霜雪般的白发,发丝在幽蓝光芒下仿佛流动的月光。然后是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造型奇特的黑色圆形墨镜,镜片边缘反射着一点微蓝。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玩世不恭的笑意。
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与这千年古墓、与这尸山虫海环境彻底割裂的、质地精良的黑色现代制服的男人。他姿态放松地站在那里,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捏着那枚悬浮的、散发着苍蓝光芒的“弹珠”。
他微微歪了歪头,墨镜后的视线似乎扫过众人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的脸,又扫过四周密密麻麻、蠢蠢欲动的尸鳖王海洋。
“啧,”他咂了下嘴,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像是在评价一群聒噪的苍蝇,“真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捏着苍蓝光珠的手指,轻轻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能量爆发。
只有一圈无声无息、却迅猛无比的苍蓝色涟漪,以他指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涟漪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扭曲。
被涟漪扫过的尸鳖王,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它们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瞬间抹去,又像是被投入了极高温的熔炉,连挣扎都来不及,坚硬油亮的黑色甲壳和狰狞的口器在接触到蓝光的刹那,便无声无息地分解、气化,化作一缕缕极淡的黑烟,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
前一秒还是令人绝望的、汹涌如潮的虫海,后一秒,以白发男人为中心,半径数米之内,所有尸鳖王凭空消失!只剩下岩壁上残留的些许黄绿色粘液痕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洞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黑暗中,侥幸未被波及的零星尸鳖王发出的细微振翅声,以及众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王胖子手里的工兵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吴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忘记了跳动,只能死死盯着那个白发男人,大脑一片空白。解雨臣握着龙纹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瞎子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极度的警惕和审视。
张起灵是唯一反应不同的。在苍蓝涟漪扫过、虫群湮灭的瞬间,他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肌肉线条在黑色冲锋衣下清晰可见。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极小的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摆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防御兼进攻姿态。那柄斩杀过无数邪物的黑金古刀,刀尖微微抬起,不再指向残余的虫群,而是极其缓慢、却带着千钧重压,稳稳地指向了那个刚刚挥手间“抹除”了虫海的白发男人!
刀锋在幽暗的环境中,闪烁着比尸鳖王复眼更冷的寒芒。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柄传承千年的凶刃,此刻散发的肃杀之意,远比面对虫群时更加冰冷刺骨。黑瞎子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隐隐挡在吴邪和解雨臣身前,手指悄然搭上了腰间的枪套。王胖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捡起掉落的工兵铲,握柄处全是滑腻的冷汗。
死寂中,只有白发男人轻松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嘛,清静多了。”他像是刚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仿佛要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那只插在裤袋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变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盒东西。
长方形的纸盒,鲜艳的粉红色包装,上面印着卡通风格的奶牛图案和硕大的日文——“イチゴミルク”(草莓牛奶)。
“喏,”他脸上挂着那副仿佛焊上去的、轻松又有点欠揍的笑容,迈着随意的步子,无视了张起灵那柄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的黑金古刀,径直走向还处于石化状态的众人。他像是派发糖果的老师,动作自然地将粉红色的牛奶盒塞进离他最近的吴邪手里。
“压压惊?”他对着吴邪眨了下眼,墨镜片闪过一道幽光。
吴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甜香冲入鼻腔,下意识地低头,那盒还带着点凉意的草莓牛奶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他攥在手里,鲜艳的包装与这阴森古墓、与他满身的污秽格格不入。他脑子更懵了。
白发男人脚步不停,又塞了一盒给目瞪口呆的王胖子。王胖子低头看看牛奶盒上憨态可掬的奶牛,又抬头看看男人白发下高挺的鼻梁和墨镜,喉头再次滚动,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接着是解雨臣。解雨臣没有接,只是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对方,眼神锐利如针,仿佛要穿透那副碍事的墨镜。白发男人也不在意,手腕一转,牛奶盒稳稳地放在了解雨臣脚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轮到黑瞎子。黑瞎子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镜片后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防备。他微微抬手,却不是为了接牛奶,而是虚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白发男人耸耸肩,同样将牛奶盒放在了他脚边不远处的碎石堆上。
最后,他停在了张起灵面前。
两人之间不过两步之遥。
张起灵的身姿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黑金古刀的刀尖稳稳地悬停在半空,刀尖所指,正对着白发男人心脏的位置。刀身上古老的纹路在幽暗中流淌着冷冽的光泽,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都为之冻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万载寒冰,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定了对方墨镜后的双眼,里面翻涌着千年古井也难以承载的、纯粹的警惕和……一丝罕见的、面对未知力量的凝重。
白发男人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那足以刺穿骨髓的刀意。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他无视了那柄随时可能饮血的凶刃,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张起灵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嗯?”他发出一个短促上扬的音节,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
张起灵握着刀柄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骨节泛出青白色。刀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极致的专注而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你身上的‘味道’……”白发男人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却又像冰冷的蛇信舔过耳膜,“很特别。”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在洞穴幽暗的光线下,却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美感。食指的指尖,并未凝聚出之前那抹毁灭性的苍蓝光芒,只是随意地向前探出。
目标,直指张起灵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