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后方的实验台，那个通体漆黑的饲养箱如同一块突兀的黑色礁石，静静矗立在生物社这片平静的水域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箱体表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穿透那层不透明的材质，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安。诉白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又排斥的指针，一次次从那团阴影上掠过，又一次次强迫自己移开。他的蓝色斗鱼在玻璃缸中缓缓游动，宽大的鳍如同流动的蓝色丝绸，却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带给他专注的宁静。
赫黎就坐在那个神秘的箱子旁边，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狼尾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几缕蓝色挑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箱盖，节奏如同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那双总是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此刻正穿过活动室的空间，牢牢锁在诉白紧绷的脊背上，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
社团老师温和的讲解声在诉白耳中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缸壁，指腹感受着水族箱恒温系统传来的微弱震动。这个习惯性动作本应带来安抚，但今天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股不断膨胀的不安。那个漆黑的箱子像是一个未知的变量，打破了他精心维护的、如同实验室般精确可控的环境。
"社团允许自行带小型、安全的动植物。"诉白终于转过身，声音刻意维持在平稳的中音区，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他的目光落在箱子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可疑的证物。"你带了什么？"
赫黎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动作如同捕食前的猎豹般优雅而充满张力。黑色T恤下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移动若隐若现，散发出的Alpha信息素在空气中形成无形的压迫感。
"学长终于忍不住好奇了？"赫黎的声音带着愉悦的揶揄，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像是在享受这一刻的主动权。他的手指搭上箱子的卡扣，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弹响。"放心，绝对符合'小型'标准。"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诉白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浅而急促。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紧的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试图从那逐渐扩大的箱口缝隙中捕捉任何蛛丝马迹。
箱盖完全打开的瞬间，活动室后方的光线似乎都被吸入那片黑暗。起初，箱底只是一团静止的阴影，随后，那阴影突然有了生命般蠕动起来。一个覆盖着细小鳞片的三角形头颅缓缓抬起，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那双竖直的瞳孔如同两粒冰冷的金色琥珀，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外界。猩红的信子倏然吐出，在空气中划出危险的轨迹。
墨西哥黑王蛇。
诉白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焦点，只剩下那条缓缓舒展身体的黑色恶魔。童年最深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所有理智的堤坝。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七岁的孩子，在阴暗潮湿的储藏室里与一条突然出现的草蛇狭路相逢时的无助与恐惧。
"它很乖的，"赫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真实的模糊感，"不咬人的。"他的手指抚过蛇身光滑的鳞片，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那冰冷的生物缠绕在他的小臂上，三角形的头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诉白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脚跟撞上实验台底座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手肘慌乱地向后撑去，撞上了自己精心照料的鱼缸。玻璃容器剧烈摇晃，水面掀起混乱的波纹，惊得那条蓝色斗鱼疯狂地四处逃窜，宽大的鳍紧紧收拢，如同风中颤抖的旗帜。
"啊！"某个社员的惊呼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但诉白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条蛇占据，恐惧如同实质的电流在神经末梢疯狂流窜。后颈的抑制贴因为剧烈升高的体温和腺体的应激反应而松动，边缘卷起细小的褶皱。一股浓郁得近乎实质的栀子花香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带着Omega在极度惊恐下特有的颤抖频率，瞬间填满了活动室后方的空间。
赫黎的表情凝固了。他抚摸着蛇身的手指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错愕。那股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如此强烈，如此赤裸地揭示着诉白此刻的真实状态——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优等生，而是一个被最原始的恐惧支配的Omega。
"你......！"诉白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的右手死死捂住后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颤抖地指向那条蛇，指尖的颤动如同风中的枯叶。"社团规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失控的边缘感，"不允许带大型！危险的动物！你这个......不符合规则！"
活动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社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震惊地看着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社长此刻的失态。社团老师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指令。
诉白的胸膛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在镜框边缘积聚。他的目光不敢再直视那条蛇，只能死死盯着赫黎的脸，仿佛那里才是相对安全的锚点。"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疑，"谁知道......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会伤人？"
赫黎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温顺盘踞的黑王蛇，又抬头望向诉白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眼底闪过——也许是懊悔，也许是惊讶，亦或是一丝被那纯粹恐惧所触动的异样感觉。他沉默地将蛇放回箱子，动作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歉意。
"它确实是无毒的......"赫黎的声音低了下来，不再有先前的张扬。他盖上箱盖，金属扣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诉白没有回应。他的呼吸仍然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制服下摆，指节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那股失控的栀子花香依旧萦绕在他周围，如同一个无形的茧，将他与外界隔开。他的斗鱼终于停止了惊慌的游动，躲在水草深处，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仿佛在映照主人此刻的状态。
社团老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赫黎同学，虽然黑王蛇确实无毒，但考虑到部分同学可能存在恐惧心理......"
"我明白。"赫黎打断了他，声音出奇地平静。他将那个漆黑的饲养箱推到实验台最远的角落，然后后退两步，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的错，没考虑周全。"他的目光落在诉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这就把它送回去。"
诉白仍然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冻结的雕像。他的理智正在慢慢回笼，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迟迟不肯退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仍然处于失控状态，后颈的腺体传来阵阵刺痛。更糟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赫黎的目光，那目光中不再有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读不懂的深沉情绪。
赫黎转身收拾背包的动作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将几本散落的笔记本塞进包里，然后小心地抱起那个黑色饲养箱。当他再次看向诉白时，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吓到你了，抱歉。"这句话轻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活动室的门开了又关，随着赫黎的离开，那股压迫性的Alpha信息素也逐渐消散。但空气中仍然残留着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以及诉白失控的栀子花香。社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交流着震惊和疑惑。
诉白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的手指松开已经被揪出褶皱的制服下摆，缓缓扶正歪斜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但瞳孔仍然微微扩大，显示出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恐。他转向自己的鱼缸，机械地调整了一下恒温器的设置，手指在触摸屏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继续活动吧。"他对社团老师说，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尾音仍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社团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大家继续刚才的观察实验。诉白，你需要......"
"我没事。"诉白打断了他，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他拿起记录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斗鱼的游动轨迹上，但那些工整的字迹在他眼中却变成了模糊的黑色线条。
活动室渐渐恢复了正常运转，但气氛仍然微妙。诉白能感觉到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向他，又在他抬头时迅速移开。他的后颈仍然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刚才那场失控的耻辱。更令他不安的是，即使赫黎已经离开，那条黑蛇冰冷的竖瞳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噩梦。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活动也接近尾声。社员们陆续收拾器材离开，临走时都忍不住多看诉白一眼，却又不敢上前搭话。诉白机械地整理着自己的物品，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仿佛在刻意拖延离开的时间。
当最后一位社员离开后，社团老师犹豫地走到诉白身边："需要我陪你去找校医吗？你的信息素水平......"
"不用。"诉白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暂时性的应激反应，会自行调节。"他合上记录本，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样就能把下午的意外也一并封存。
走出活动室时，走廊已经空无一人。诉白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丝清明。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触碰后颈，抑制贴仍然牢固地覆盖着腺体，但边缘已经重新粘贴平整。那股失控的栀子花香终于收敛，只留下极淡的余韵。
转过走廊拐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诉白猛地停住脚步。赫黎靠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已经空了的黑色饲养箱。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无法软化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我把它送回家了。"赫黎主动开口，声音低沉，"真的......很抱歉。"他的目光落在诉白脸上，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我不知道你......"
"没关系。"诉白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社团规定本来就不允许。"他迈步准备离开，却在擦肩而过时听到赫黎的下一句话。
"我本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的。"赫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诉白从未听过的犹豫，"不是故意要吓你。"
诉白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走廊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倔强。"下次，"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先问问。"
赫黎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他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饲养箱，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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