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生物社活动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栅。诉白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一片绿萝的叶子，目光却落在角落里那张空置的实验台上。距离那条黑王蛇引发的风波已经过去三天，但活动室里的气氛仍然微妙。社员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口，仿佛在等待某个不速之客的再次出现。
玻璃缸中的蓝色斗鱼缓缓游动，宽大的鳍如同流动的绸缎。诉白走过去，撒下一小撮特制的鱼食，看着它优雅地浮上水面啄食。这个简单的动作本该带来平静，但今天他的手指却微微发僵，鱼食撒得比平时多了一些，有几粒沉到了缸底。
"社长。"
温和的呼唤从身后传来。诉白转身，看到社团老师站在标本柜旁，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这位中年Beta教师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气质，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睿智。
"有时间聊聊吗？"老师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想惊动其他社员。
诉白点点头，跟着老师走向活动室角落的小办公区。这里摆放着一张简易的办公桌，堆满了各种生物图鉴和实验报告。老师示意他坐下，自己则靠在桌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翻开的《爬行动物图谱》。
"关于上周那件事..."老师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赫黎同学昨天来找过我。"
诉白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颤。他垂下眼睛，注视着办公桌上一道细小的划痕，等待老师继续。
"他询问社团关于携带动物的具体规定，特别是关于蛇类的条款。"老师推了推眼镜，"我查阅了过往记录，确实没有明文禁止无毒蛇类。前几届也有社员带过玉米蛇和球蟒，只是...非常少见。"
阳光在诉白的镜片上投下细小的光斑，遮住了他的眼神。他沉默片刻，声音平静："那条蛇...您认为会有危险吗？"
老师思考了一会儿："墨西哥黑王蛇确实是无毒的。至于会不会咬人..."他停顿了一下，"大多数人工饲养的个体都比较温顺，但毕竟是活物，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
一片落叶被风吹起，轻轻拍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诉白注视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胸口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窒闷感。他知道老师话中的潜台词——如果没有确凿的违规证据，作为社长，他没有权力单方面禁止赫黎携带那条蛇。
"我明白了。"诉白最终说道，声音平稳得如同实验室里的蒸馏水，"只要符合规定，我没有意见。"
老师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不舒服，我可以..."
"不用。"诉白打断了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决，"不能因为个人原因改变社团规则。"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与失落交织的情绪。是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童年留下的恐惧，就剥夺别人合理范围内的自由。这种自私的行为与他多年来建立的理性形象背道而驰。但承认这一点，也意味着他必须继续面对那个漆黑的饲养箱，和里面盘踞的噩梦。
老师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了然和担忧："需要调整活动安排吗？比如你们的活动时间可以..."
"不需要特别照顾。"诉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领口，"我会处理好。"
走出办公区时，他的余光瞥见老师桌上那本翻开的爬行动物图鉴，正好是墨西哥黑王蛇的页面。那张高清特写照片上，漆黑的鳞片闪烁着冷光，竖瞳如同两点金色的冰晶。诉白的胃部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他迅速移开视线。
活动室里，社员们三三两两地忙碌着。那个戴细框眼镜的老社员正在给生态瓶换水，看到诉白走过来，犹豫了一下："社长...那个新社员今天会来吗？"
诉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实验台边缘："不确定。"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老社员推了推眼镜，"我查过资料，黑王蛇确实很温顺，主要是吃其他蛇类...在野外算是益蛇。"他似乎想缓解诉白的焦虑，"而且人工饲养的个体一般都很适应人类..."
诉白点点头，没有回应。他知道对方是好意，但这样的科普并不能抹去他骨子里的恐惧。七岁那年，在乡下祖母家的储藏室里，那条突然从木柴堆中窜出的草蛇，在他脚踝上留下的冰凉触感，早已刻进了他的骨髓。
"谢谢提醒。"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社长应有的平静，"继续你的观察吧，记录本第37页有关于苔藓孢子传播的新资料。"
整个上午，诉白都保持着高效的工作状态。他检查了两个新社员的实验报告，整理了标本柜里几处标签模糊的昆虫标本，甚至还帮社团老师修改了下周活动的教案。但每当时钟的指针划过整点，他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飘向门口，身体也会微微紧绷，像是一台随时准备启动防御程序的精密仪器。
午休铃声响起时，活动室里只剩下诉白一人。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操场上来往的学生。秋风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这样宁静的画面本该让人放松，但诉白的思绪却如同被风吹乱的叶片，找不到落点。
他想起赫黎那天将蛇放回箱子时脸上的表情——那种始料未及的错愕，和随后浮现的复杂情绪。那不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更像是...某种计划之外的发现带来的困惑。诉白不确定自己是否解读正确，但那个瞬间，赫黎眼中闪烁的光芒，与他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形象截然不同。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诉白的思绪。是一条社团群发的通知，关于下周野外观察的注意事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目光却停留在联系人列表中赫黎的名字上。那个头像是一片模糊的深色背景，看不出是什么，就像他本人一样充满谜团。
"咔嗒"。
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诉白猛地抬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的背脊瞬间绷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台边缘。但出现在门口的只是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的社团老师。
"还没去吃午饭？"老师将资料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诉白松开窗台，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麻："马上就去。"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这些是需要归档的实验数据吗？"
老师点点头："不急，下午再处理。"他犹豫了一下，"关于早上的谈话...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我。"
阳光在诉白的镜片上投下细小的光斑，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谢谢，但不必了。"
走出活动室，走廊里空荡荡的。诉白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本该直接去食堂，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教学楼后的那条小路——那里通向学校的宠物寄养中心，所有社团携带的活体动物都会暂时安置在那里。
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诉白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距离寄养中心还有十几米的一个拐角处。他的理智与本能在此刻激烈交锋——一方面，作为社长，他有责任确认社员携带的生物是否符合安全标准；另一方面，仅仅是想象再次面对那条黑蛇，就让他后颈的腺体隐隐发烫。
一阵风吹过，带来寄养中心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各种小动物的气息。诉白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前进，突然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嗓音。
"...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赫黎的声音。低沉，随意，却带着一种平日里少见的耐心。诉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寄养中心侧门的景象，但不会被发现。
赫黎背对着他，蹲在一个打开的饲养箱前。那个通体漆黑的箱子就放在他脚边，箱盖半开着。他修长的手指正在调整箱内的温度控制器，动作出人意料地轻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黑色的T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肩背流畅的肌肉线条。
"别乱动。"赫黎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知道你饿了，晚上给你加餐。"
诉白的呼吸一滞。他看不到箱子里面的情况，但赫黎说话的对象显然不是人类。那条蛇...他在和那条蛇说话？这个认知让诉白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那个平日里张扬不羁的Alpha，此刻竟然展现出如此...温柔的一面？
赫黎调整完温控器，却没有立即合上箱盖。他静静地蹲在那里，目光落在箱内，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片刻后，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什么，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吓到人了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下次得提前说一声..."
这句话像一把钝器，重重地敲在诉白胸口。他没想到赫黎会这样...反省？这与他印象中那个我行我素的形象相去甚远。更让他意外的是，赫黎语气中那种微妙的歉意，似乎不仅仅针对那条蛇，还包含了...对他这个被吓到的社长的某种考虑？
一片梧桐叶飘落，擦过诉白的肩膀，轻轻落在地上。这细微的动静似乎惊动了赫黎，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诉白藏身的方向。
诉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应该立刻离开，或者大方地走出去表明来意，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斑驳的树影，他与赫黎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相撞。
赫黎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阳光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让他的表情变得难以解读。片刻的静默后，赫黎缓缓站起身，但没有向诉白走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带走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诉白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迈步走出树荫，脚步沉稳，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社长。"赫黎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不再带着那种惯常的戏谑，"来检查违规物品？"
阳光直射在诉白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他停在距离赫黎和那个饲养箱三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能让他看清对方的表情，又足以确保安全。
"社团老师告诉我，"诉白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墨西哥黑王蛇确实不在禁止名单上。"
赫黎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的目光在诉白脸上逡巡，试图找出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所以？"
"所以，"诉白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半开的饲养箱，"如果你能确保它不会伤到其他社员，可以继续带来活动。"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凿出来的，冷静而克制。
赫黎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饲养箱，又抬头看向诉白："即使你..."
"我的个人感受不影响社团规则。"诉白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只要符合规定，我没有意见。"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诉白感到一种奇特的释然。他承认了自己的恐惧，却没有让它成为限制他人的理由。这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是他多年来赖以生存的准则，也是他筑起的高墙中最坚固的一块砖石。
赫黎沉默了很久。阳光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移动，将影子拉长又缩短。最终，他弯腰合上了饲养箱的盖子，动作轻柔而果断。
"知道了。"他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再是那种玩味的笑容，而是一种近乎...尊重的表情，"我会注意的。"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带走了两人之间某种无形的张力。诉白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他的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一些，仿佛卸下了某个重担。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赫黎似乎决定留在原地，给他足够的空间。
转过拐角前，诉白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赫黎依然站在寄养中心门口，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拿着那个漆黑的饲养箱，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天空，表情若有所思。这个画面莫名地印在了诉白的脑海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那个总是带着侵略性的Alpha，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孤独？
诉白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加快脚步向食堂走去。秋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初冬将至的凉意。后颈的腺体不再发烫，那股萦绕多日的栀子花香也终于回归了正常的浓度。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至少此刻，他守住了自己作为社长的原则，也直面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至于赫黎...那个谜一样的Alpha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个认知，不知为何，在诉白心中激起了一丝微妙的涟漪，如同他鱼缸中那条蓝色斗鱼轻轻摆动的尾鳍，搅动了平静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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