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的翅膀第一次真正展开。
暗银与靛青交织的羽翼撕裂了树洞的遮蔽，毒雾如活物般缠绕升腾，瞬间腐蚀了周遭的枝叶，发出滋滋的哀鸣。高处的树屋灯火摇曳，嬉笑与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恐慌。鸩族对剧毒的本能感应，让每一根羽毛都炸立起来。
他飞了起来，不是优雅的滑翔，而是带着沉重饥饿的、撕裂空气的俯冲。目标，是那片他曾仰望的繁华。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复仇的宣言。只有绝对的、捕食者的沉默。
第一间树屋：一个化为人形的年轻鸩族女子，正惊恐地抱着幼雏。鸩掠过，毒雾如纱幔拂过。女子瞬间僵直，皮肤泛起诡异的青紫色纹路，怀中的幼雏连啼哭都未及发出便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黑水。鸩张口，无形的吸力将两团溃散的精气与血肉卷入腹中。“饿……”胃袋的轰鸣似乎平息了一丝。
那位曾预言他“吞噬一切”的老鸩，羽翼灰白，眼中是绝望的明悟。他试图凝聚最后的灵力抵抗，一道微光屏障刚刚亮起，便被鸩的利爪轻易撕裂。毒液顺着爪尖注入，长老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水分般迅速枯萎、碳化，最后被鸩一口咬碎头颅，连带着那点微薄的灵力一同吞噬。“不够……”
父母的巢穴：他认出了那对曾将他遗弃毒沼的身影。他们瑟缩在角落，羽毛失去了光泽。鸩落在他们面前，歪着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映照出他们恐惧的冰冷镜面。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父亲试图扑上来。鸩只是张开嘴，一股更浓稠的、带着甜腥气息的紫黑色毒雾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们。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有毒雾散去后，地板上两滩迅速渗入木纹的污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鸩族精血特有的淡淡异香。他深吸一口气，将那香气也纳入体内。“还是……饿。”
那夜，栖息的巨树成了修罗场。惨叫、奔逃、羽翼折断的声音、毒雾腐蚀木头的嘶嘶声、肉体消融的咕噜声……最终都归于寂静。只有一道暗银与靛青交织的身影，在死寂的树冠层间穿梭、停留、吞噬。当最后一缕属于鸩族的气息消失，整棵巨树仿佛失去了生机，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凋零。
鸩站在最高的枝头，俯视着下方死寂的巢穴和远处沉睡的山林。他身上的靛青色羽毛在月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与他本身暗银的底色完美融合，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美”。他的肚子终于有了短暂的、近乎麻木的饱胀感，但灵魂深处的那个黑洞，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饿……”他轻声自语，声音干涩，毫无情感。
鸩离开了巨树，离开了那片曾是他的“家”的森林。他飞往一片被诅咒的云，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人类国度的上空与荒野之间。
时间的概念对他模糊了。饥饿是唯一的指南针。
钥：“古籍曾记载过，一夜之间，鸩族生活过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掠过农田，毒雾扫过，金黄的麦浪瞬间化为焦黑的灰烬，田埂上劳作的农人无声倒地，皮肤爬满紫斑，化作滋养大地的养分——但鸩只取走了他们生命最精华的那一缕气息。
他落在官道上，一个满载丝绸的商队正点起篝火。商队护卫的刀剑砍在他身上，只溅起几点毒液，腐蚀了精钢。鸩只是走近，毒雾弥漫，篝火熄灭，人畜连同华美的丝绸一起，在寂静中化为污浊的泥浆。他舔了舔嘴角，继续前行。
他飞过村庄，孩童的嬉闹声戛然而止。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毒雾无孔不入，从烟囱、从门缝渗入。片刻后，村庄死寂如墓。鸩落在村口的枯井边，看着倒影中自己那身越来越华丽、也越来越诡异的羽毛，琥珀色的瞳孔里依旧空洞。“饿。”
他的名声，以瘟疫般的速度在人间蔓延。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唤他“瘟君”、“毒云”、“食人的妖鸟”。所到之处，十室九空，只留下被毒蚀得千疮百孔的土地和建筑，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甜腥死气。
饥火再次灼烧脏腑时，鸩落在了一座被战火蹂躏的古城外。
城墙破损，烽烟未熄。城内是绝望的守军和百姓，城外，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刀枪如林，杀气冲天。喊杀声、惨叫声、擂鼓声、城砖崩裂声……汇聚成一片混乱的喧嚣。
鸩的降临，让这片喧嚣瞬间冻结。
他落在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那片被血浸透、插满断箭残戈的焦土上。暗银靛青的羽翼缓缓收拢，毒雾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接触到雾气的尸体迅速腐烂消融，活着的士兵则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妖…妖怪！” “瘟神来了！”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叛军中爆发。他们刚刚还在为即将破城而狂热，此刻却被更原始的恐惧攫住。
叛军首领，一个满脸横肉、身披重甲的悍将，强压下心头的惊悸。他看出这怪物似乎对混乱的战场并无特定敌意，那空洞的眼神扫过人群时，只带着一种……看待食物的漠然。
就在鸩微微张口，毒雾开始凝聚的刹那——
“上仙！上仙饶命啊！” 叛军首领猛地推开护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却洪亮，“我等肉眼凡胎，冲撞了上仙法驾，罪该万死！求上仙息怒！”
鸩的动作顿住了。琥珀色的瞳孔转向那个跪伏的人类首领。饶命？这个词对他毫无意义。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恐惧和一种……类似“祈求”的情绪波动，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味道”，暂时压过了纯粹的饥饿。
见怪物停下，首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语速飞快：“上仙法力无边！我等愿奉上仙为护法尊神！每月供奉三牲六畜，童男童女！不！供奉上仙所需的一切血食！只求上仙……只求上仙高抬贵手！” 他不敢提任何要求，只拼命表达“供奉”的意愿。
“供奉？” 鸩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理解了。就像哥哥给他送食物……定期地、自动地送来食物。
首领浑身一颤，连忙道：“对对对！供奉！源源不断的供奉！最好的食物！只要上仙满意！” 他身后的叛军也反应过来，黑压压跪倒一片，齐声高喊：“求上仙饶命！愿奉上仙为尊！”
鸩沉默地看着脚下蝼蚁般跪拜的人类。城头上的守军也惊呆了，忘记了射箭，忘记了欢呼，只是恐惧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饥饿感在翻腾。但“定期获得食物”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暂时照亮了他永恒的黑暗。
直到这暂时的饱腹感，让他恢复了理智，他化作一位小男孩端坐在高台之上。
钥：“但人性的贪婪并不会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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