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钻透了包裹的旧布,渗入骨髓。一种原始而强烈的饥饿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空虚的胃袋上。这两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痛苦,如同两把生锈的钝锯,终于锯开了霍雨浩意识深处那厚重的冰层,将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没有温和的过渡,只有瞬间的、剧烈的冲击!
“呃……”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嘤咛,在婴儿的喉间滚动,却未能真正发出声响。紧接着,一股庞大到足以撑爆星辰的信息洪流,蛮横地、不容抗拒地灌入了这具初生婴儿脆弱的意识核心!
不再是模糊的梦境,而是清晰的、冰冷的、属于神王霍雨浩的完整记忆!
毁灭神王那毁灭一切的紫黑色洪流,撕裂神界的壁垒……
时空乱流核心,神体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研磨,骨骼压缩的剧痛深入灵魂……
逆流效应下,看着自己强壮的手臂肌肉萎缩、干瘪,面容在破碎的空间镜面中飞速变得稚嫩、陌生……
七大魂灵在精神之海中燃烧本源,发出绝望而决绝的嘶吼,最终化为沉眠的微光……
浩瀚纯白的精神空间中,那七股足以碾碎神祇意志的恐怖威压降临,将他(唐昊)死死压跪在地……
最后,是那个清冷空灵、不容置疑的女声:“拜托了。” 以及……木门拉开,夜风中,那个颓废男人嘶哑的宣告:“…你就是我唐昊的儿子!唐雨!”
记忆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刺入他婴儿的大脑。与之相伴的,是曾经属于神王的浩瀚认知:对法则的理解、战斗的经验、魂导器的原理、精神力的奥妙……这些曾让他俯瞰众生的智慧,此刻却成了沉重的负担。更汹涌的,是随之而来的**情感浪潮**:对毁灭神王那焚尽星河的愤怒!对自身从云端坠入泥淖、连蝼蚁都不如的极致绝望!对七大魂灵以生命为代价、将他推入这渺茫生路的、刻骨铭心的悲痛与如山般的愧疚!还有……对这个名为唐昊的男人,那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压力与一丝因托付而产生的、冰冷的感激。
“啊——!”霍雨浩(或者说,此刻的唐雨)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属于神王的浩瀚意志与婴儿那孱弱、混沌、连基本感官都未发育完全的神经剧烈冲突!仿佛有两个灵魂在这具小小的躯壳里疯狂撕扯,要将彼此彻底湮灭!剧烈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痛楚,伴随着生理上那刺骨的寒冷和烧灼般的饥饿,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尖刀,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搅动!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再次被这巨大的痛苦拖入深渊。
“不能…晕过去!”一股源自神王意志最后残存的坚韧,死死抵住了崩溃的边缘。霍雨浩强迫自己从那撕裂的痛苦中凝聚起一丝清醒。他必须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意识沉入,艰难地“看”向自身。
触目惊心的脆弱!经脉纤细得如同初生的嫩芽,根本未曾贯通。肌肉柔软无力,连支撑头颅都显得无比艰难。骨骼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新生的脆弱感,仿佛一碰即碎。五脏六腑更是稚嫩得如同薄纸,每一次心跳都显得那么微弱而费力。这具躯壳,孱弱得连一阵稍大的风都能将其生命之火吹熄。每一次短促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微弱的起伏,带来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意识探入的瞬间,一股死寂的寒意扑面而来。眼前不再是浩瀚无垠的精神力海洋,而是一片不到边际的、苍白冰封的荒原!曾经澎湃如潮的精神力荡然无存,只有无尽的坚冰,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冷。荒凉、死寂,没有一丝生机。
魂灵何在?霍雨浩的心猛地一沉,意念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在这片冰封死域中疯狂搜寻。终于,在冰原最中心、最寒冷的深处,“看”到了它们——七个黯淡到极致、几乎与苍白冰原融为一体的光点。它们静静地悬浮着,如同被冰封了亿万年的星辰,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波动,任何一丝回应。他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意念,带着最深切的呼唤刺向那七个光点:“天梦哥?冰帝?雪帝?回答我!” 意念如同投入黑洞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绝对的、死寂的沉眠! 一股比这精神冰原更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神力?早已在时空乱流中散尽,体内空空如也。魂力?一丝一毫都感应不到,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魂骨?冰碧帝皇蝎躯干骨、邪眼暴君主宰头骨……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它们依旧存在于这具幼小身体的骨骼深处,但感觉极其遥远而陌生,如同被亿万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死死封印,隔绝了一切联系。尝试调动灵眸武魂,一层厚重无比、坚不可摧的“膜”瞬间隔绝了他的意念。眼前的世界依旧是婴儿般模糊不清的光影晃动,曾经洞悉万物的精神探测、灵魂冲击等所有能力,如同被焊死在铁箱之中,纹丝不动!“呵……”一个充满无尽苦涩与自嘲的意念在霍雨浩心中升起。现实冰冷得如同这精神之海的坚冰,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他不再是那个执掌情绪、俯瞰神界的王者。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灵魂中承载着神王记忆与认知的、真正的、毫无力量的婴儿——唐雨!连自保都做不到的绝对弱者!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求生的本能和神王意志的残余,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了解环境。利用这具婴儿躯壳极其有限的感官,他开始艰难地收集信息:
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是开裂粗糙的木墙、漏风的破旧窗户、几件简陋到极致的粗木家具。不远处,一个高大却颓唐的身影(唐昊)蜷缩在墙角,头埋在臂弯里,发出沉重而压抑的鼾声,浓烈的劣质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屋外,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是背景的主旋律。屋内,是唐昊粗重的呼吸和鼾声,以及……另一个轻微、平稳得多,属于幼童的呼吸声(唐三),从不远处传来。
刺鼻的酒味、木头潮湿的霉味、泥土的腥气混杂着。但在这些浑浊的气息中,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清新生命气息的草木芬芳(来自窗台方向),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顽强地钻入他的感知。这气息……温暖而熟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韧。
结合昏迷前最后听到的话语和此刻感知到的一切,霍雨浩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唐雨。昊天斗罗唐昊的次子。那个小床上熟睡幼童唐三的弟弟!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灵魂上!
情绪复杂得如同打翻的染料罐。感激?是的,尤其在那精神空间的恐怖托付之后,唐昊的收养需要莫大的勇气。敬畏?巅峰封号斗罗的力量,即使颓废如斯,也让他本能地感到压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尴尬与荒谬的身份错位感!他,曾经的神王霍雨浩,与眼前这个颓废男人本是同层次的存在,甚至更高!如今却成了需要仰仗对方鼻息、被其养育的“儿子”!这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心理负担,沉重得让他窒息。
意识“扫”过小床上那个模糊的幼小轮廓。知晓其未来将登临神位、掌控法则的辉煌,但此刻,他只是个懵懂的孩童,是自己的“哥哥”。这份认知带来的,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戏剧性反差和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守护责任。守护他,是那七个恐怖存在托付的核心,是自己活下去的重要理由,也是对这个“家”的一份责任认同。“哥哥……”一个带着沉重承诺的意念在他心中成型,“这一世,那些你曾经历的痛……绝不会再发生!”
循着那缕温暖坚韧的气息,他的“视线”投向窗台。即使视力模糊,也能感知到那株看似普通的植物下蕴藏的顽强生命力和一丝清晰的灵魂波动。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都是失去了力量与形态的强大存在,在这破败的小屋里默默守候。“你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霍雨浩在心中默念,将这份坚韧的生命力视为黑暗中一丝微弱却珍贵的慰藉。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所有无谓的情绪。霍雨浩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以他现在这具婴儿之躯,承载着神王的灵魂和记忆,任何一丝异常的举动——一个过于锐利的眼神,一个不符合婴儿身份的肢体动作,甚至一次试图调动精神力的尝试——都可能引来无法预测的灾祸,甚至暴露那足以引来神罚的秘密!完美地伪装成一个真正的婴儿,是他生存下去唯一的选择,也是未来一切可能的起点!
这无疑是神王尊严被彻底碾入尘埃的屈辱!
他努力收敛意识中所有的锐利、深沉、悲伤和愤怒。面部肌肉在意志的强行驱使下,试图模仿婴儿特有的那种纯净(或不适时的、无理由的烦躁)表情。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灵魂层面的强烈不适。
体内属于战士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要翻身、抬头、甚至尝试爬动去探索环境。他必须死死压制这些冲动!让四肢保持婴儿特有的那种无意识的、笨拙的挥舞和蹬踹。这感觉如同给自己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表达需求——哭声: 这是最艰难的一课。当那烧灼般的饥饿感再次猛烈袭来时,霍雨浩的内心在激烈挣扎。神王的骄傲在尖叫着拒绝这种最原始的、示弱般的表达。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骄傲。他调动声带,尝试发出声音。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小兽。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意识。终于,一声带着婴儿特有尖锐和委屈的响亮啼哭,冲破了喉咙,在寂静的木屋中骤然响起!
“哇——!哇啊——!”
哭声如同魔咒,瞬间打破了木屋的死寂。
墙角蜷缩的唐昊猛地一颤,从酒醉或麻木的浅眠中惊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地扫向哭声来源。当看到草垫上那个挥舞着小手、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儿时,那晚精神空间恐怖的威压和那句冰冷的“拜托了”瞬间浮上心头,如同冰冷的枷锁收紧。
“啧!”唐昊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眼中不耐更深,但深处却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沉重责任感。他动作有些僵硬地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屋角的破瓦罐旁,舀起一点温热的、稀薄的米汤(或是浑浊的兽奶),又踉跄着走回来,在唐雨身边蹲下。
看着递到嘴边、带着奇怪气味的木勺,霍雨浩(唐雨)强忍着内心的排斥和尴尬,努力张开小嘴,模仿婴儿吮吸的本能动作。米汤的味道寡淡而粗糙,划过喉咙带来轻微的不适。他必须控制吞咽的节奏,防止呛咳暴露异常。唐昊的动作笨拙而缺乏耐心,喂食的角度也不甚舒适。霍雨浩一边艰难地配合,一边用模糊的余光观察着唐昊。那紧蹙的眉头,眼中的不耐,以及偶尔掠过的一丝隐藏极深的、被巨大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感……都被他清晰地捕捉到。每一次成功的吞咽,每一次模仿婴儿满足的咂嘴,都伴随着霍雨浩灵魂深处无声的叹息。神王的骄傲,在这最原始的生存需求面前,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然而,想到精神之海冰原上那七个沉寂的光点,想到那沉重的托付,一股冰冷的火焰便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必须活下去!
日复一日,霍雨浩如同一个最精密的演员,扮演着“唐雨”这个婴儿的角色。
他默默地观察着这个颓废的“父亲”。看着他对着窗台那株蓝银草长久地发呆,眼神空洞而痛苦;看着他灌下一坛又一坛劣酒,在醉梦中发出撕心裂肺、模糊不清的呓语,喊着“阿银……”。霍雨浩理解这份痛苦源自何处,心中那份因身份错位带来的尴尬,渐渐被一种深切的同情和改变现状的责任感取代。既然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背负着那沉重的托付,他就有责任让这个家变得好起来。
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看着唐三懵懂地摆弄几块粗糙的木片,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尝试搬动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小凳子,甚至……在那寂静的深夜或无人注意的角落,霍雨浩凭借神王灵魂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极其模糊地捕捉到唐三身上流转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玄天功内力!这份发现,让他守护的信念更加坚定:“哥哥,这一世,有我唐雨在,那些你命中的劫难……我定要为你挡下!”
窗台那株蓝银草,始终是他感知中最温暖坚韧的存在。那蓬勃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灵魂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予他无声的慰藉和力量。“待我重拾力量之日……”一个承诺在他心中悄然种下,“定助你重获新生。”这并非源于前世的关联,而是对这份坚韧生命的敬意,对唐昊父子苦难根源的关怀,以及对“家”的守护某个深夜,木屋中只有唐昊沉重的鼾声和唐三平稳的呼吸。霍雨浩被唐昊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带着一丝生疏保护的姿势抱在怀中。借着这份难得的、相对安稳的暖意,他再次将全部意念沉入精神之海。
意识降临那片苍白死寂的冰原。寒风依旧,死气沉沉。他艰难地“走”向冰原中心,用尽所有意念,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轻轻“触碰”那七个几乎与寒冰融为一体的、黯淡的光点。
“天梦哥……冰帝……雪帝……丽雅……八角……小白……邪帝……”每一个名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等我……”他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唤醒你们……带你们……回家!”
冰原死寂,光点依旧黯淡,毫无回应。但霍雨浩心中已无绝望。只有一片冰冷的、却熊熊燃烧的决意之火。他缓缓退出精神之海。
同时,在无人知晓的层面,霍雨浩正运用着神王记忆中一种最基础、最不易察觉的龟息调息法。他并非主动修炼魂力(也做不到),而是极其隐秘地调整着婴儿本能的呼吸节奏。每一次吸气更深长绵柔,每一次呼气更缓慢悠长,如同冬眠的玄龟。这细微的改变,如同最精密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滋润着这具脆弱身体的生命本源,为那渺茫的未来,积蓄着最原始的一丝生机。
夜更深了。唐昊的鼾声在寂静中起伏。霍雨浩(唐雨)闭着眼睛,蜷缩在唐昊并不舒适的怀抱里,小脸安宁,如同任何一个熟睡的婴儿。然而,在他紧闭的眼睑之下,在那具婴儿躯壳的最深处,属于神王霍雨浩的灵魂,正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那是生存的意志,是守护的誓言,是向死而生的决绝。前路冰封,荆棘密布,神王的光辉已坠入凡尘的泥沼。然桎梏加身,其心不死。唯以这凡胎为砺石,静待破茧焚天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