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零七分,秦桑咬着牙将假肢扣在大腿残肢上,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在白色床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今天是上次躯体化发作后的第十五天,也是他偷偷进行康复训练的第十五天。
"再...坚持五分钟..."他盯着手机计时器,声音嘶哑。假肢与皮肤接触的部位已经磨出了血泡,每移动一寸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比起胸口那股灼烧般的疼痛,这点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
窗外,602的玫瑰已经开始枯萎…没有明栀的照料,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的枝条渐渐蔫黄,就像他这半个月来的心情。
"少爷?"周姨的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外,"您醒了吗?"
秦桑迅速拉下裤腿遮住假肢:"醒了。"
"早餐想吃什么?"
"随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想自己待着。"
等周姨的脚步声远去,秦桑才继续他的"秘密训练"。扶着床头柜慢慢站起来,一步,两步...走到窗前正好七步。他望着602空荡荡的阳台,想起明栀临走前拍的那张照片——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仿佛她随时会回来。
"再...走远一点..."秦桑深吸一口气,松开扶着窗台的手。失去支撑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他重重摔在地板上,假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少爷!"周姨惊慌地推开门,"您怎么了?"
秦桑蜷缩在地上,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却在周姨靠近时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别...告诉父亲。"
5天后,秦桑完成了他的"逃亡计划"。简单的行李里装着药瓶、换洗衣物和一本素描本——里面全是这半个月来他画的明栀,从记忆中她浇花的背影。
电梯下到一楼用了二十八秒…这二十八秒里,秦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后背渗出冷汗。太久没独自出门了,光是想到要面对陌生人就让他胃部绞痛。但602枯萎的玫瑰像一根刺,日夜扎在心头。
出门前秦桑就已经吃了抑制药,不然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走出公寓大门…
出租车停在高铁站时,夕阳正染红西边的天空,秦桑拖着行李走进站厅,嘈杂的人声瞬间将他淹没。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心理医生教他的方法,用生理疼痛转移注意力。
"需要...无障碍服务。"他对工作人员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站务员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先生,您确定要独自乘车吗?是否需要联系家人?"
秦桑摇头,掏出手机出示购票信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桑。"
秦振华站在三步之外,西装革履,脸色铁青,助理拖着行李箱站在他身后,一脸为难。
"董事长,少爷他..."
"我知道。"秦振华抬手打断助理,目光落在儿子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上,"你要去找她。"
这不是疑问句,秦桑抿紧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站内广播响起:"G1376次列车开始检票..."
父子俩对视了漫长的十秒钟。最终,秦振华重重叹了口气:"小王,去改签商务座。"他对助理说完,转向秦桑,"我送你过去。"
秦桑疑惑的看着父亲。
"别这么看我。"秦振华揉了揉太阳穴,"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拖着假肢到处跑?"
高铁驶离站台时,秦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观,杭州的高楼大厦渐渐变成郊区的田野,又变成远处的山峦。他想起明栀曾经说过,她老家有片很大的荷塘,夏天比杭州凉快得多。
"她住在常德青溪镇。"秦振华突然开口,"具体地址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
秦桑猛地转头。
秦振华苦笑,"我只是...欠她一个道歉。"
列车穿过一个隧道,黑暗笼罩车厢的瞬间,秦桑听见父亲轻声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她。"
下午四点十七分,出租车停在青溪镇郊外的一栋白色小楼前。秦桑谢绝了助理的陪同,独自拖着行李走向院门,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但确实比杭州凉爽许多。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绣球花的沙沙声,秦桑沿着石板小径慢慢前进,突然听见一阵水花声和女孩的笑声。
"兜福!别咬那个!那是要送给王奶奶的!"
心跳骤然加速,秦桑加快脚步绕过屋角。然后他看见了——
明栀站在荷塘里,裤腿卷到膝盖以上,身上脸上全是泥点。兜福叼着一支刚折下的荷花,欢快地在她身边扑腾,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荷塘边的草地上放着画板,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荷花图。
秦桑的假肢突然一软,他下意识扶住旁边的树干,树枝断裂的声音惊动了荷塘里的人,明栀猛地回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
"..."
兜福率先反应过来,丢下荷花朝秦桑飞奔而来,湿漉漉的爪子在他裤子上留下两排泥印。
"汪!"
这一声犬吠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明栀慢慢走出荷塘,水珠顺着她的小腿滴落在草地上。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落在秦桑的安着假肢的腿上,又迅速移开。
秦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开,最新一页上画着602阳台那株枯萎的玫瑰,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它需要你。】
明栀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去,用沾满泥巴的手背擦了擦眼睛,结果把脸弄得更脏了。
"...笨蛋。"她小声说,"花都要死了才来。"
秦桑向前迈了一步,假肢在松软的草地上不稳地晃动。明栀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泥巴蹭在了他雪白的衬衫袖口上。
"对不起。"秦桑轻声说,"为我父亲...为一切..."伤害到你的事情…道歉。
还没等秦桑说完…
明栀摇摇头,突然笑了:"你身上好香。"她指了指他袖口,"杭州带来的玫瑰味洗衣液。"
兜福在他们脚边转来转去,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荷塘里的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秦桑想,他走了这么远的路,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站在阳光里,身上沾着泥巴,袖口带着玫瑰香,听一个女孩笑着说:
"先进屋吧,我给你找条干净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