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过去了。
神庙内安静得出奇。祂坐在内室的高背椅上,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这小东西比普通人类婴儿长得快得多,才七天就已经有了三个月大的体型,黑金异色的眼睛能清晰地追踪移动的物体,偶尔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最令祂惊讶的是影子。自从生产那天的崩溃后,影子变得异常...安静。不再冷嘲热讽,不再恶作剧,甚至会在婴儿哭闹时主动去哄。如果不是偶尔瞥见影子盯着婴儿时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祂几乎要以为影子转性了。
"它饿了。"
影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祂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影子走路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很不正常,因为影子以前最喜欢弄出各种声响来惹恼祂。
"我去拿神乳。"祂站起身,却看到影子已经端着一碗散发着微光的液体走了过来。
"不用,我拿来了。"影子将碗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温度刚好。"
祂警惕地看着影子:"你最近很反常。"
影子背对着祂,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是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累了而已。"
婴儿闻到神乳的香气,在摇篮里扭动起来,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影子走过去抱起它——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习过无数遍——然后拿起碗小心地喂食。这一幕温馨得几乎要让祂产生错觉,仿佛他们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不,这太荒谬了。祂摇摇头,赶走这个荒唐的想法。影子和祂是光与暗的对立面,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这种平静一定是假象,影子肯定在谋划什么。
"我去巡视神庙。"祂突然说,需要离开这里喘口气。
影子头也不抬:"随你。"
走出内室,祂深吸一口气。神庙的走廊比往常更加昏暗,墙壁上的火炬似乎也燃烧得不那么旺盛了。祂伸手触碰石壁,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温暖的神石现在摸起来冰凉刺骨。
"这不对劲..."
祂加快脚步,检查每一个偏厅和祭坛。越往下走,温度越低,到最底层的地下室时,祂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白雾。而这里本该是神庙能量最充沛的地方。
地下室的中央祭坛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祂走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个用黑血画成的逆五芒星阵,每个角上都放着一根燃烧的黑蜡烛,中央是一小撮银白色的头发。
婴儿的头发。
"原来你发现了。"
影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次不再伪装温柔,而是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讥诮。祂猛地转身,看到影子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那个熟悉的、令人不快的笑容。
"你在做什么?"祂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影子慢悠悠地走进来,步伐恢复了往日的轻佻:"切断联系而已。你没发现吗?那个小怪物在吸收我们的力量,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强。"影子停在逆五芒星前,用指尖轻抚图案,"而我,不想被它吸干。"
祂的视线在祭坛和影子之间来回移动,突然注意到影子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割痕,还在渗着黑血。影子跟着祂的目光,无所谓地耸耸肩:"最强力的法术总是需要点祭品,不是吗?"
"你疯了!"祂怒吼,声音在地下室回荡,"那是你的孩子!"
"不!"影子突然暴起,一拳砸在祭坛上,"那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强行净化我,如果不是你追着我不放,根本不会有这个怪物!"影子的眼睛开始变黑,像那天在内室一样,"它把我们绑在一起,你还不明白吗?我感受得到它的每一次心跳,听得到它的每一个想法!这种联系...这种恶心的联系..."影子的声音哽咽了,"让我想吐!"
祂震惊地看着影子崩溃的样子。原来这些天的平静只是表象,影子一直在忍受着与婴儿的精神链接带来的痛苦。但更令祂心惊的是,影子说的没错——祂也能隐约感受到婴儿的存在,就像脑海中多了一个微弱但持续的信号。
"我们可以找到别的办法..."祂尝试劝说。
"没有别的办法!"影子尖叫着,突然抓起祭坛上的匕首向逆五芒星刺去,"只要完成这个仪式,我就能——"
祂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扑上前阻止。两股力量在空中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地下室剧烈摇晃,墙壁出现裂缝,碎石从天花板砸落。
当尘埃落定时,祂发现自己压在影子身上,两人都狼狈不堪。影子的匕首掉在远处,逆五芒星阵也被毁了大半。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墙壁——剥落的石皮下露出了古老的符文,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上古神文?"祂艰难地爬起来,走向墙壁。
影子也看到了那些符文,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不...这不可能..."
祂辨认着符文的内容,每读一个字,心脏就沉一分。这些文字记载了一个古老的预言:当光与暗的力量被迫融合,将诞生"混沌之子",而它的降世意味着——
"上古封印的解除。"影子喃喃道,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们被骗了...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祂转向影子,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震惊和醒悟。婴儿的降生,他们的力量融合,甚至他们最初的分裂...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楼上突然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不同寻常,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两人同时捂住耳朵。墙壁上的符文随着哭声越来越亮,最后化为实体漂浮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钟表形状。
钟表的指针正在逆向旋转。
"时间..."祂艰难地抵抗着哭声带来的头痛,"它在倒流..."
影子突然抓住祂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们必须杀了它!现在!在一切都太迟之前!"
就在两人挣扎着要上楼时,地下室的门突然砰地关上,一道无形的力量将祂们弹回房间中央。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低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太晚了,我的半身们。"那声音说,每个字都让神庙震动,"你们终于为我打开了门。"
墙壁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熄灭,就像被吹灭的蜡烛。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祂看到影子的脸——那张总是带着讥笑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纯粹的、赤裸的恐惧。
黑暗笼罩了一切。
黑暗持续了不到三个心跳的时间,却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光线重新出现时,祂发现自己和影子背靠背站在地下室中央,周围墙壁上的符文全部消失了,只留下坑坑洼洼的石面。婴儿的哭声已经完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湿漉漉的蠕动声,从天花板的各个角落传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影子声音嘶哑,手指掐进祂的手臂。
祂顺着影子的目光向上看,胃部顿时绞紧——天花板上布满了半透明的粘液,像活物一样缓慢流动,形成无数细小的触须。那些触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长,向地面垂落。
"混沌本体。"祂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可怕,"上古时期被众神分割封印的存在。"
影子猛地转头瞪祂:"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祂困惑地按住太阳穴,"这些知识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就像...就像一直被封锁的记忆。"
影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也是。突然知道了很多事...比如我们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对立面。"影子指向那些垂落的触须,"我们是人为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
"封印它。"祂接上影子的话,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而婴儿..."
"是钥匙。"影子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天花板的触须已经垂到离他们头顶不到一尺的距离。祂本能地释放出净化之光,金光扫过之处,触须发出刺耳的尖叫,缩回粘液中。但很快,更多的触须又生长出来。
"没用的。"影子突然说,"我们的力量都来自它,怎么可能伤害它?"
"那婴儿呢?"祂急切地问,"它同时拥有我们两种力量,会不会..."
影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理论上...混血的力量可能对它有效。但那个小怪物才出生七天!"
"上去看看。"祂抓住影子的手腕,"我们必须确保它的安全。"
两人冲向楼梯,却发现原本的木质楼梯已经变成了一团蠕动的肉块,台阶像牙齿一样开合。影子咒骂一声,直接化作一道黑影从墙壁缝隙钻了上去。祂则凝聚神力,强行在肉块中烧出一条通道。
当祂气喘吁吁地爬上内室时,眼前的景象让祂双腿发软——
婴儿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是"长大"了。原本的摇篮里躺着一个约莫三岁大小的孩童,黑金异色的眼睛大睁着,安静地望向天花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孩童的右手掌心向上,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正在缓缓旋转,而左手指尖则跳跃着金色火花。
影子站在摇篮边,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它...长得太快了。"祂艰难地说。
影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快?它是在适应混沌本体的苏醒速度。看。"
影子指向孩童的额头,那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印记——一个半黑半白的圆圈,像是两种力量达成了某种平衡。
孩童突然开口,声音却是一个成年男性的低沉回响:"父亲们,你们终于来了。"
祂和影子同时后退一步。
"别紧张。"孩童继续说,但这次是它自己的声音,稚嫩而清脆,"它暂时还不能完全控制我。"
影子突然扑到摇篮前,双手抓住栏杆:"听着,小怪物。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东西,但如果你有那家伙的记忆,就告诉我们怎么阻止它!"
孩童歪着头看影子,表情既天真又诡异:"你想杀死我吗,影父?"
影子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我..."
"它需要我的身体才能完全降临。"孩童自顾自地说,小手玩弄着空气中的光暗能量,"但我也可以成为你们的武器。选择吧,父亲们。"
祂和影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在那一刻,某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建立。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现在都不得不联手对抗更大的威胁。
"怎么做?"祂问。
孩童微笑起来,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融合。真正的融合。不是你们现在这种可笑的共存状态,而是灵魂层面的完全合一。"
"不可能!"影子厉声打断,"我们试过无数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缺少催化剂。"孩童伸出小手,掌心向上,"现在我在这里。"
地下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座神庙剧烈摇晃。孩童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黑金异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它要上来了。"孩童急促地说,"快决定!"
祂看向影子,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影子的眼中不再是往日的讥讽或愤怒,而是一种祂从未见过的...决绝。
"如果我们这么做,"影子声音颤抖,"会有什么后果?"
孩童的表情变得悲伤:"你们可能不再是自己。但世界会得救。"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次更近了些。祂听到粘液蠕动的声音已经到了楼梯口。
"没时间了。"祂向影子伸出手,"最后一次合作?"
影子盯着祂的手,表情变幻莫测。就在粘液涌进内室的瞬间,影子猛地抓住祂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按在孩童额头的印记上。
"为了世界,该死的。"影子咬牙切齿地说。
孩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额头印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祂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接触点涌入体内,影子的手突然变得像烙铁一样灼热。痛苦,极致的痛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祂看到的不再是三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存在。
然后,世界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