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大酒店的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光芒折射在香槟杯上,形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林微站在入口处,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珍珠耳环。这是她两年来首次正式以"周太太"身份出席社交场合,却奇妙地没有感到以往的窒息感。
"紧张?"周沉在她耳边低声问。他今晚一身黑色燕尾服,领结端正,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林微摇摇头:"只是好奇父亲会说什么。"
自从得知父亲会出席今晚的晚宴,她的胃部就一直紧绷。两年前离开时,她只给父亲发了条简短的信息,之后便切断了所有联系。现在,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联姻拯救家族企业的女孩,而是拥有自己事业和收入的独立艺术家。这种身份的转变,会如何影响他们的重逢?
"记住,"周沉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今晚你是作为林微受邀,不是周太太。有任何不适,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让林微心头一暖。两年前的周沉会要求她"注意形象,坚持到最后一刻",而现在,他将她的感受置于社交礼仪之上。
步入宴会厅,立刻有几道目光投向他们。林微挺直腰背,挽着周沉的手臂,面带微笑地迎接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她今天选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肤色如雪,头发简单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优雅但不张扬,正如她现在希望呈现的形象。
"周总!"一位银发绅士迎上来,"久仰尊夫人艺术才华,今日终于得见。"
周沉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林微,这位是瑞士信贷的霍夫曼董事。霍夫曼先生,我妻子最近刚获得国际新锐艺术家奖。"
"啊,'微光'!"霍夫曼眼睛一亮,"我女儿是您的崇拜者,尤其喜欢那幅《未完成的肖像》。"
林微惊讶地看了周沉一眼。他不仅记得她获奖的事,还主动以艺术家的身份介绍她,而非附属的"周太太"。
"谢谢。"她真诚地对霍夫曼微笑,"那幅作品对我有特殊意义。"
寒暄几句后,他们继续向厅内走去。林微压低声音:"你看了颁奖报道?"
"每一篇。"周沉嘴角微扬,"包括那个法国评论家说你'用色彩缝合伤口'的那篇。"
林微心头一热,正想回应,余光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海,她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位商人交谈。两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头发更白了,背微微佝偻,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周沉感觉到她的僵硬:"要过去吗?"
"迟早要面对的。"林微深吸一口气,"现在吧。"
他们向林海走去。在距离几步远时,林父转过头,目光与女儿相遇。那一瞬间,林微看到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惊讶、恼怒、算计,最后归于一种刻意的平静。
"微微。"林父先开口,语气像是他们昨天才见过,"你看起来...不错。"
"父亲。"林微点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平稳,"听说您想见我?"
林海瞥了一眼周沉,然后向同伴们做了个手势。那几人识趣地离开,留下三人站在相对安静的角落。
"我上周去了你母亲那里。"林海直奔主题,"她问起你。"
林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包。母亲在瑞士疗养院,病情时好时坏,是她心中永远的牵挂:"她怎么样?"
"老样子。"林海抿了一口香槟,"医生说如果能有家人常伴,恢复会更快。可惜..."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她唯一的孩子两年没露面了。"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林微心脏。她知道父亲在利用母亲打感情牌,但痛感依然真实。周沉适时地插话:"林微每年都安排最好的医生为林太太会诊。至于探望,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什么特殊情况?"林海冷笑,"离家出走?"
宴会厅的嘈杂声突然变得遥远。林微感到血液冲上耳膜,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退缩:"如果您想讨论我离开的原因,我们可以从您用母亲医疗费要挟我联姻开始。"
林海的表情僵住了,显然没预料到女儿会直接反击。周围有几位客人已经好奇地看向这边。
"商业联姻有什么不对?"他压低声音,"周家给了你多少资源,没有这场婚姻,你的画能卖到六位数?"
林微的呼吸变得急促。这就是父亲眼中的她——一个靠婚姻获取资源的投机者。她刚要反驳,周沉却先开口了:
"林微的作品在婚前就获得过新人奖。最近的国际奖项更是与'周太太'身份无关。"他的声音冷静但锋利,"如果您有关注女儿的成就而非只是商业价值,就会知道这一点。"
林海的脸涨红了:"周总,这是我们林家的事。"
"不,父亲。"林微挺直腰背,"这是关于我的事,而周沉比您更了解我作为艺术家的价值。"
这句话让两个男人都愣住了。林微自己也有点惊讶——她竟然在公开场合为周沉辩护,而且如此自然。
侍者适时地送来新一轮酒水,暂时缓解了紧张气氛。林海趁机转变话题:"南城项目二期需要建材供应商,林氏刚引进了德国最新技术..."
果然来了。林微暗自冷笑。父亲找她从来都带着目的,这次也不例外。
"这事您应该直接联系周氏采购部。"周沉平静地说。
"我联系了,但他们说需要您亲自批准。"林海看向女儿,"微微,帮父亲说句话?"
这一刻,所有声音都远去了。林微看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等待什么——不是道歉,不是认可,而是证明自己已经不再被他操控的机会。
"不。"她清晰地说,"商业决策是周沉的事,我不会干涉,就像您从不干涉我的创作一样。"
林海的表情瞬间阴沉:"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林微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不再是需要您批准才能呼吸的小女孩,也不再是周沉的附属品。我是林微,仅此而已。"
周沉的手轻轻搭在她腰后,无声的支持。林海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突然笑了:"好,很好。看来这场婚姻确实给了你底气。"
"不是婚姻给我的。"林微摇头,"是我自己找到的。"
一位服务生匆匆走来,在周沉耳边低语几句。周沉皱眉:"抱歉,有个紧急电话。需要我留下吗?"
林微摇头:"去吧,我没事。"
周沉离开后,林海立刻抓住女儿的手臂:"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两年不联系,现在又突然出现?"
林微挣脱父亲的手:"我没有玩把戏。我只是...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靠周沉的钱?"
"靠我的画笔。"林微反击,"您知道《未完成的肖像》卖了多少钱吗?八十万瑞士法郎。而我下一系列作品的预付款已经超过百万。"
这个数字让林海明显震惊了。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女儿的艺术才华,只将其视为可有可无的爱好。
"那又怎样?"他最终嗤笑道,"没有周沉的名气,谁会花这个价钱买一个无名画家的作品?"
"霍夫曼先生刚刚称我为'微光',而非'周太太'。"林微冷静指出,"艺术界认可的是我的作品,不是我的婚姻状况。"
林海正要反驳,宴会厅中央突然传来一阵掌声。策展人克莱尔女士站在一幅大型抽象画前,正邀请嘉宾们分享看法。
"那是罗斯科的作品。"林海不屑地撇嘴,"所谓抽象艺术,不过是骗钱的把戏。"
林微看着那幅由色块组成的画作,突然做了个决定:"我们看法不同。"
她走向人群中心,留下惊讶的父亲站在原地。
"...有哪位客人愿意分享对这幅作品的感受?"克莱尔女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林微身上,"啊,我们的获奖艺术家!林女士,您怎么看?"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微感到一阵熟悉的紧张,但很快平静下来。这不是两年前那个需要周沉解围的社交菜鸟了。
"罗斯科曾说,他的画不是关于色彩,而是关于人性。"她站在画前,声音清晰而坚定,"这幅《无题》创作于1953年,正值他'多形式'时期的巅峰。看似简单的色块叠加,实则是光与空间的诗意对话..."
她流畅地分析着作品的构图、用色和历史背景,不时引用艺术评论家的观点。人群渐渐聚拢,连林海都不得不站在外围倾听。当林微谈到这幅画如何反映战后人类的孤独与希望时,几位女士甚至掏出了手帕。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色块,而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观者内心的情感状态。"林微总结道,"有人看到绝望,有人看到希望——正如生活本身。"
掌声雷动。克莱尔女士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精彩绝伦的解读!罗斯科本人也会为之骄傲。"
林微微笑致谢,余光看到周沉站在人群边缘,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更令她惊讶的是,父亲的表情——那种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或许是最接近"认可"的东西。
晚宴后半程,林微成了焦点人物,不断有人前来讨论艺术。周沉大部分时间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只在必要时补充一两句。这种角色反转令她感到新奇而愉悦。
"没想到你对罗斯科这么有研究。"回程的车上,周沉评论道。
林微放松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佛罗伦萨大学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抽象表现主义。"她顿了顿,"你接到什么紧急电话?"
周沉的表情变得严肃:"徐世康和苏婉见面了。在巴黎一家私人会所。"
"这么快?演奏会不是下周吗?"
"计划有变。"周沉握紧方向盘,"他们知道我收集了证据,可能准备提前行动。"
林微想起那份伪造的医疗档案:"你认为他们会公开那份文件?"
"不止如此。"周沉的声音低沉,"通话中提到了一份'原始病历',说是能证明我'强迫你堕胎'。"
"什么?"林微猛地坐直,"这太荒谬了!"
"当然荒谬。"周沉冷笑,"但足以制造丑闻。特别是在董事会即将投票的关键时刻。"
车子驶入湖滨别墅的车道。雨又开始下了,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警告。
"我们该怎么办?"林微问。
周沉熄火,转向她:"按原计划。周婷已经去巴黎了,明天应聘钢琴师。同时..."他犹豫了一下,"我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那份所谓的'原始病历'。"周沉的眼神变得锐利,"如果真的存在,可能藏在两个地方——你以前的卧室,或者林家的保险箱。"
林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回家搜查?"
"只有你能进入那些地方而不引起怀疑。"周沉握住她的手,"但如果你不愿意..."
"我去。"林微坚定地说,"明天就去。"
周沉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倾身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谢谢。"
这个克制的亲吻比任何激情拥抱都更令林微心动。它不像是丈夫对妻子的占有,而是伙伴对伙伴的感激。
别墅内,管家已经准备好了热茶和点心。林微上楼换衣服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她倒吸一口气——里面是一套古董画具,包括几把18世纪的银柄刮刀和调色刀,正是她在佛罗伦萨读书时梦寐以求的那种。
盒子里的小卡片上写着:「给真正的艺术家。——S」
林微拿起一把刮刀,银柄上刻着她的名字缩写"L.W."。这种古董工具极其罕见,需要提前很久定制。周沉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为什么选在今天送?
她突然想起晚宴上自己对父亲说的话——"我是林微,仅此而已"。这套礼物正是对她作为艺术家身份的肯定,而非"周太太"的附属品。
楼下传来周沉讲电话的声音,语气急促而严肃。林微将画具放回盒子,轻轻打开床头柜抽屉——那板避孕药还在那里,但已经过期两个月了。她拿出来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无论未来如何,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可能性,包括最令人恐惧又期待的那个——再次成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