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山谷的雾气比山坳里更浓，像是被人用白纱裹住了整个世界，五步之外看不清人影。阿禾和艾丽西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裤脚很快就被雾打湿，黏在脚踝上，冰凉冰凉的。
“他们的车辙在这里。”阿禾忽然停下，指着脚下被碾得下陷的泥地。独轮车的轮痕在湿泥里格外清晰，两道平行的凹槽像条贪吃的蛇，蜿蜒着钻进雾里。艾丽西亚蹲下身，指尖抚过辙痕边缘，那里沾着点暗红色的碎屑，比山坳里的更湿润，带着淡淡的腥气。
“刚过去没多久，”她站起身，往雾里探了探，“你听，有车轮声。”
果然，雾深处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断断续续，像老槐树在风里磨牙。阿禾拽了拽她的袖子，两人猫着腰钻进路边的灌木丛，枝叶上的露水“哗啦啦”落在头顶，冰凉地滑进衣领。
两个壮汉推着独轮车从雾里钻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络腮胡，嘴里叼着根草茎，含糊不清地骂着：“这鬼天气，雾大得能拧出水，要是迷了路耽误了交货，刘老板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后面那个矮胖的汉子哼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急什么？这破车也就这速度了，你没看见那老东西的腿？断了一条还想护货，真是老糊涂了。”
“要我说，直接扔山里喂狼算了，还费这劲运回去……”络腮胡的话没说完，忽然被矮胖子打断：“闭嘴！刘老板要活的，说留着还有用。”
独轮车的麻袋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像只受伤的野兽在呜咽。艾丽西亚的手猛地攥紧了树枝，指节泛白——果然是人！她刚想站起来，被阿禾一把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然后指了指壮汉身后的方向，意思是绕到前面去堵。
两人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侧面绕。雾里的树枝像鬼爪似的伸过来，艾丽西亚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她咬着牙没作声，只是把手里的陶罐碎片握得更紧了。
绕过一片低矮的茶树林时，阿禾忽然停住，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之前剩下的半块桂花糕。他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又递给艾丽西亚：“垫垫，等会儿才有劲。”艾丽西亚接过来，刚咬了一口，就听见独轮车的声音近了——原来两人绕得太急，竟跑到了壮汉前面。
“躲起来！”阿禾拉着她蹲到一棵老茶树后面，这棵茶树长得格外粗壮，枝桠像伞似的撑开，刚好能遮住两人。独轮车“吱呀”着从树旁经过，麻袋里的呻吟声更清晰了，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水……水……”
是个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络腮胡不耐烦地踹了麻袋一脚：“喊什么喊！到了地方有你喝的！”麻袋里的声音立刻停了，只剩下压抑的喘息。
等壮汉走远了，艾丽西亚才发现老茶树的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像是小孩子的笔迹：“爹说，这棵树结的茶籽最圆。”她忽然想起山坳里老妇人撒的茶籽，心里一动，从兜里摸出几颗，往壮汉走的方向撒了两颗。
“你干什么？”阿禾低声问。
“老妇人撒茶籽引路，我们也撒，万一跟丢了，苏掌柜他们追过来也好认路。”艾丽西亚说着，又撒了几颗，“而且这茶籽圆滚滚的，滚不远，留得住痕迹。”
阿禾眼睛一亮，也从布包里抓出一把，两人一边追一边撒，茶籽落在泥地上，像撒下一串会发光的珠子。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前面壮汉的背影了，他们走得不算快，独轮车在爬坡，络腮胡正骂骂咧咧地推，矮胖子在后面使劲拽。
“前面好像有座桥。”艾丽西亚指着雾里隐约的轮廓，那轮廓横在两山之间，像道黑沉沉的影子。
“是断魂桥，”阿禾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桥年久失修，木板都烂了，只能过人，过不了车。他们肯定要在桥边停。”
果然，到了桥边，两个壮汉停了下来，络腮胡往桥下吐了口唾沫：“妈的，还得把这老东西抬过去。”矮胖子往麻袋上踹了一脚：“起来！自己走！”
麻袋里的老人挣扎着爬出来，拄着根断了的木棍，腿一瘸一拐的，裤腿上全是血。艾丽西亚看得心口发紧——那老人的腿果然断了，膝盖处不自然地扭曲着。
“快走！”络腮胡推了老人一把，老人踉跄着差点摔倒，死死抓住桥栏才稳住。
就在这时，阿禾突然从树后冲了出去，手里的小刀亮闪闪的：“住手！”
络腮胡愣了一下，看清是个半大孩子，顿时笑了：“哪来的毛头小子，敢管你爷爷的事？”他说着就放下独轮车，撸起袖子朝阿禾走来。艾丽西亚也赶紧冲出去，举着陶罐碎片挡在老人面前：“你们不许碰他！”
“还有个丫头片子？”矮胖子也笑了，“正好，一起抓了，省得回去报信。”他说着就伸手去抓艾丽西亚，却没注意到脚下——那里撒着几颗茶籽，圆滚滚的，他一脚踩上去，“哎哟”一声滑倒在地，后脑勺磕在桥栏上，晕了过去。
络腮胡骂了句“废物”，刚想上前，阿禾已经扑了过来，小刀往他胳膊上划了一下，虽然不深，却也渗出血来。“你找死！”络腮胡捂着胳膊，红着眼扑向阿禾。桥很窄，两人扭打在一起，好几次差点掉下桥去。
艾丽西亚赶紧扶着老人往桥对面挪，老人的腿断了，走得极慢，每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谢谢您，孩子……”他喘着气说，“我是老张，就是这茶林的守林人……他们抢了我的茶籽，还……”
“别说了，先过桥！”艾丽西亚架着他，忽然看见络腮胡把阿禾摁在了桥边，拳头就要砸下去，她急中生智，抓起一把茶籽往络腮胡脸上撒去。
茶籽混着泥土飞进络腮胡眼里，他“嗷”地叫了一声，手一松，阿禾趁机翻身把他推倒，小刀抵在他脖子上：“别动！”
就在这时，桥那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苏掌柜带着几个茶农赶来了，手里都拿着锄头扁担，显然是老妇人报的信。看见桥上的情景，苏掌柜大喊：“抓住那坏蛋！”
络腮胡一看人多，挣扎着想跑，却被阿禾死死按住，最终被茶农们捆了起来。矮胖子还晕着，被人抬了下去。老张被扶到桥边坐下，苏掌柜递给他水，他喝了几口，指着独轮车说：“那麻袋里……是今年最好的茶籽，我攒了三年，想给山里的学校当学费……”
艾丽西亚这才明白，他们抢的不是人，是茶籽。她看着满地的茶籽，忽然笑了——老妇人撒的，她和阿禾撒的，混在一起，像铺了层珍珠，从山坳一直铺到断魂桥，把这段惊险的路，串成了一条闪光的线。
雾彻底散了，阳光照在茶林上，绿油油的叶子上挂着水珠，亮得晃眼。阿禾走过来，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却咧着嘴笑：“你撒茶籽那下，真管用。”
艾丽西亚也笑了，指着老张脚边的茶籽：“是这些茶籽帮了我们。”老张摸着茶籽，老泪纵横：“好种子啊……好种子……”
远处传来了官府的马蹄声，络腮胡和矮胖子被押走时，还在骂骂咧咧。苏掌柜拍了拍阿禾和艾丽西亚的肩膀：“好样的！要不是你们，这袋茶籽就真成了‘断魂’的货了。”
艾丽西亚捡起一颗最圆的茶籽，放在手心，阳光透过茶籽，在地上映出个小小的光斑。她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茶籽，不仅能长出茶树，还能串起人心，铺就一条从困境通向光明的路。就像那些藏在平凡日子里的善意，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却能发出最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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