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西亚捧着野菊花回到炒茶灶旁时,苏掌柜正用竹匾摊晾着刚杀青的茶叶,青褐色的叶片舒展着,带着淡淡的焦香。“来得正好,”他拿起木铲往锅里添了把栗炭火,“野菊得趁鲜混进去,香味才锁得住。”
阿禾把紫菀插进窗台上的粗瓷瓶里,转身过来帮忙。他小心地捏起几朵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往茶叶堆里撒的时候,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阳光。“这样均匀些,”他低声说,眼角余光瞥见艾丽西亚指尖的小伤口,又赶紧从兜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娘做的紫草膏,抹上不容易留疤。”
艾丽西亚接过瓷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上泛起热意。老张坐在灶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摩挲着那半截旧竹牌,竹纹里还嵌着陈年的泥土,他忽然笑了:“这牌儿是我爹亲手刻的,当年他总说,茶苗得带着念想种,才长得旺。”
“念想?”艾丽西亚好奇地凑过去,竹牌上的“茶”字刻得歪歪扭扭,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这里面有故事?”
“可不是嘛,”老张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灶膛边,“那时候我才你这么大,村里闹旱灾,茶树快枯死了,我爹就背着水壶,每天往返二十里山路去取水,回来时鞋都磨穿了。他说这茶林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在他手里断了。”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竹牌,“后来他就在每片茶林插块牌,写上字,算是跟茶树认了亲。”
苏掌柜翻动着锅里的茶叶,野菊的清香混着茶香漫出来,勾得人鼻尖发痒。“老张,你这故事该记下来,不然年轻人哪知道这些。”他把炒得半干的茶叶倒进竹匾,“像这野菊,混在茶里,既去了火气,又添了甜味,就跟老故事混在新日子里似的,有滋有味。”
阿禾蹲在竹匾边,用手轻轻拨弄茶叶,让野菊和叶片充分拌匀。“张爷爷,那时候的茶,是不是比现在的苦?”
“苦!”老张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时候没肥,茶叶长得瘦,泡出来的水跟黄连似的。但村里人爱喝,说喝着苦,心里却亮堂,知道日子总会甜起来。”他指了指窗外的新茶苗地,“你看现在,有肥有水,还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添活力,这茶啊,肯定长得比以前旺。”
艾丽西亚忽然想起埋在土里的那颗茶籽,还有旁边的旧竹牌。她跑去茶苗地,蹲在小土坡边,用手指轻轻扒开一点土,看见茶籽的外壳已经裂开条小缝,露出点嫩白的芽尖。“它发芽了!”她惊喜地回头喊。
阿禾和苏掌柜赶紧跑过去看,老张也拄着拐杖跟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好小子,真给劲!”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土盖回去,“别碰它,让它自己钻出来,跟人似的,得经历点土埋的劲儿,根才扎得深。”
夕阳斜斜地照在茶苗地,新栽的茶苗叶片上滚着金红色的光,旧竹牌插在土坡上,影子刚好落在那颗发芽的茶籽旁边,像个守护的姿势。苏掌柜把炒好的野菊茶装进锡罐,盖子扣上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把此刻的暖融融封了进去。
“尝尝?”他打开一罐,给每人倒了杯。茶汤清亮,浮着几丝金黄的菊瓣,喝进嘴里先是微苦,咽下去却泛出甜,像含了颗裹着蜜的橄榄。
艾丽西亚看着杯底的菊瓣,忽然觉得,那些旧时光从来没走远,它们就像这野菊,悄悄混在新茶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品出了岁月的味道。阿禾碰了碰她的杯子,眼里的笑意比茶汤还暖,她忽然明白,所谓念想,从来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让新日子长得更稳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