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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回廊下未化的残雪，打着旋儿，吹得那盏孤零零的灯笼疯狂摇曳，光影在萧寰沾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眼中翻腾的情绪。那句“能少恨本王一点了吗？”带着砂砾摩擦般的嘶哑，干涩地悬在冰冷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紧绷的喉咙里硬生生剐出来的，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自嘲。

小女孩被这骤然紧张的气氛和谢砚冲过来的身影彻底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旁边的侍女慌忙上前，几乎是半抱半哄地将她迅速带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廊下，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一地晶莹刺目的糖渣，混合着点点暗红的血渍，散落在萧寰染血的袍角和冰冷的地面。

谢砚没有回答。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手中那张薄薄的、被攥得边缘发皱的纸条死死攫住。那上面每一个力透纸背的字，都带着滚烫的铁腥味，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狠狠烙在他的心尖——“本王亲率死士凿其先锋，乱其阵脚……此役，唯死战，无退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萧寰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戒备，甚至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真相冲击后、近乎空洞的灼痛，以及一种要将眼前这个人彻底看穿的执拗。

一步，一步。

官靴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他无视萧寰眼中瞬间升起的、混杂着狼狈、警惕和更深沉自厌的复杂风暴，一步步逼近。距离拉近，空气中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萧寰肩头那道撕裂的伤口，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深色的布料被浸透，边缘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萧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他似乎想维持住那份惯常的冰冷倨傲，但身体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这强撑的姿态显得摇摇欲坠。他沾着血污和糖渣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拂去衣袍上那些刺眼的痕迹，动作僵硬而笨拙。

就在那染血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破碎糖渣的瞬间——

谢砚猛地出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精准而用力地攥住了萧寰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腕！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从萧寰喉咙里挤出。谢砚的力道极大，捏得他腕骨生疼，也彻底击碎了他试图掩饰的最后一点从容。他被迫抬起头，被迫迎上谢砚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那眼底翻涌的狼狈和自厌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掩饰，清晰地暴露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

“脏……”萧寰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难堪。他试图挣脱那只冰冷的手，手腕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那只沾满污秽的手，刚刚捏碎了给孩子的糖，刚刚在万军丛中收割了无数性命……他自己都觉得肮脏不堪，只想将它藏起来。他别开脸，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不再看谢砚，只留下一个紧绷而脆弱的侧影，仿佛承受不住对方目光的重量。

谢砚却像是没听见那个字。他的目光死死锁着萧寰沾血的指尖——那上面不仅有干涸的暗红，还沾着晶莹的糖屑。视线顺着那染血的指尖向上，掠过他腕骨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掠过他撕裂染血的肩头，最后定格在他紧抿的、同样沾着血污的薄唇上。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痛楚、怜惜、还有某种近乎毁灭性冲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谢砚所有的理智堤坝。那冰冷的、浸透了他骨髓的北疆寒风，那城外震天的厮杀声，那刑房里浓烈的血腥味，那堆浸透人血的囚衣，那鞭子抽在流民背脊上的闷响……所有他曾认定是萧寰凶残罪证的画面，此刻都在眼前这张沾满血污、写满疲惫与自厌的脸上，轰然崩塌，碎片纷飞！

他攥着萧寰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腕骨捏碎。然后，在萧寰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对方沾血的指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瞬间——

谢砚猛地俯下身！

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滚烫的、微微颤抖的唇，带着他所有的震惊、愧疚、翻江倒海的心绪和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冲动，狠狠地、不容置疑地印上了萧寰那沾满血污和糖渣的指尖！

冰冷的、带着铁锈腥甜和微咸汗味的触感，混合着一点点黏腻糖屑的甜，瞬间烙印在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灯笼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

萧寰的身体骤然僵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意识，都在那滚烫柔软、带着不容错辨颤抖的唇瓣印上指尖的刹那，灰飞烟灭。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指尖传来的那份灼热、湿润、以及那份清晰到令人战栗的触感，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了他每一寸僵冷的神经！

谢砚……吻了他的指尖？

吻了他这只刚刚捏碎糖人、沾满敌我鲜血的、肮脏的手？

这怎么可能？！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战栗，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萧寰的全身。不是因为厌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猛烈、更让他无所适从的冲击。他沾血的指尖在那滚烫的包裹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手腕，带动着整条手臂，甚至牵动了肩头那道撕裂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谢砚却像是着了魔。他没有松开，反而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腕攥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自己的力量、自己此刻混乱而汹涌的心绪，全部灌注进去。他抬起头，唇离开了那染血的指尖，留下一点湿热的痕迹。他的脸颊也因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而泛起异样的红潮，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着萧寰那双写满了震惊、茫然和巨大冲击的黑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同样不稳的、被某种强烈情绪烧灼过的沙哑，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萧寰的耳膜上，也砸进他一片混乱的心湖：

“王爷的血……”谢砚的目光扫过指尖那点湿痕，又猛地抬起，逼视着萧寰惊愕的双眼，那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炽热，“……是甜的。”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个吻更具毁灭性！

萧寰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坚硬外壳，在这句话面前，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坚冰，瞬间裂开无数道缝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抽回被谢砚攥住的手腕，动作大得几乎带倒了身体，踉跄着又撞在冰冷的廊柱上，肩头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看着谢砚，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冰冷锐利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被赤裸裸窥见软弱的狼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恐慌的悸动。谢砚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捏碎的糖人？看到了他面对孤儿哭泣时的无措？还是……看到了他深藏在这副凶名之下、早已被血污和尘土层层覆盖的……一点点不堪的、属于人的温度？

这比千军万马更让他无所适从！

“荒谬！”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嘶哑的低吼，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最后的挣扎。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谢砚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试图用愤怒和惯常的冰冷来掩盖心底那被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谢御史莫不是被城外的血腥吓疯了？胡言乱语！”

他撑着廊柱，想站直身体，想找回那个令北疆敌寇闻风丧胆的镇北王的威严。但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肩头撕裂的剧痛，还有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身体倾斜的刹那——

一只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揽住了他的腰！

是谢砚！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动作快得让萧寰来不及反应。那只手臂有力地箍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带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谢砚身上清冽的、带着墨香和北疆风尘的气息，混合着萧寰身上浓烈的血腥与尘土味，毫无间隙地交融在一起。

萧寰浑身一僵！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他下意识地抬手抵住谢砚的胸膛，想要推开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桎梏。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谢砚胸腔里那同样擂鼓般急促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他的掌心，滚烫得灼人。

“放开！”他低吼，声音却因为虚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失去了往日的威慑力，反而透着一丝狼狈的沙哑。

“王爷！”谢砚的声音却比他更沉，更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将萧寰半抱半锢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迅速而强硬地探向萧寰受伤的肩头。

“你做什么？！”萧寰瞳孔骤缩，挣扎的力道加大，却被谢砚死死钳制。那只带着薄茧、同样冰凉的手，已经不容抗拒地按在了他肩头那被撕裂的、被血浸透的衣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