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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腻的、温热的感觉隔着衣料传来，是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谢砚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温度烫到，但动作却更加坚决。他猛地用力，刺啦一声——

本就破损的锦袍被谢砚用蛮力直接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刺激得伤口一阵剧痛。萧寰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的血液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迅速变得暗沉粘稠，正缓缓地向外渗着新的血珠。伤口周围的皮肤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白色。

谢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所有的声音——风声、灯笼的摇曳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战场喧嚣——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道狰狞的伤口，还有萧寰那张在剧痛和失血中变得异常苍白、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的脸。

一股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痛楚，猛地攫住了谢砚的心脏，比任何刑罚都更甚。他之前所有的愤怒、猜疑、误解，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狠狠拷问着他的良知。这伤……是为谁受的？这血……是为谁流的？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关城？为了城墙上那些绝望的士兵？还是……为了这万里河山之下，那些他鞭打流民以驱赶、用凶名震慑敌寇以保护的……无数像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需要一点甜味来抵御苦寒的……普通百姓？

“伤……”谢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他看着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嵌进萧寰完好的皮肉里。他猛地抬起头，撞进萧寰那双因为疼痛而微微失焦、却依旧残留着震惊和某种复杂情绪的黑眸里。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道撕裂的伤口彻底击碎了。

“……怎么弄的？”谢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萧寰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肩头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越来越强，谢砚那灼热而复杂的目光更像是一把无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他只想立刻摆脱这该死的、让他无所适从的境地！

“小伤而已。”他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试图甩开谢砚钳制的手臂，身体却因为用力而再次牵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抵在谢砚胸膛上的手也瞬间脱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侍卫焦急的呼喊：“王爷！王爷！军医！军医到了！快！”

几个侍卫簇拥着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老军医，急匆匆地冲进了回廊。当他们看到眼前景象时，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那位在十万敌军阵中杀进杀出、如同修罗降世的主帅，此刻竟被那位年轻清冷的钦差御史死死地按在廊柱上！御史大人的官袍被萧寰挣扎时抓得皱成一团，而他的一只手，正牢牢按在王爷那狰狞外翻、血流不止的肩头伤口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呼吸相闻，姿势更是……说不出的古怪和……亲密？

空气瞬间凝固。

侍卫们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仿佛看到了比十万铁骑压境更匪夷所思的景象。老军医捋着胡子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也满是愕然。

谢砚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醒，猛地意识到两人此刻姿势的暧昧与不妥。他脸上那点异样的红潮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尴尬。但他按在萧寰伤口上的手，却没有立刻收回，反而下意识地又施加了一点力道，似乎想用这笨拙的方式替他暂时压住那不断渗出的鲜血。

萧寰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一生杀伐决断，何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如此狼狈、如此……被动的姿态？尤其还是当着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亲兵！他猛地发力，这一次，趁着谢砚因分神而力道稍松，终于狠狠挣脱了对方的钳制！

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剧痛让他踉跄一步，闷哼出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白得吓人。

“王……王爷！”老军医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您这伤……快！快让老朽看看！”

侍卫们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搀扶。

萧寰却猛地一挥手，格开了所有伸过来的手。他撑着廊柱，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稳住身体。那双黑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先是狠狠剐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侍卫，看得他们瞬间低下头去，噤若寒蝉。最后，那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狼狈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重重落在谢砚身上。

谢砚只觉得那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按过伤口的手指还残留着粘腻温热的触感。他看着萧寰惨白的脸和肩头那再度被撕裂、汩汩渗血的伤口，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涩。

“滚。”萧寰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爆发的冰冷威压。这个字，不知是对侍卫军医说的，还是对谢砚说的。

老军医和侍卫们面面相觑，进退维谷。

谢砚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萧渊那摇摇欲坠、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倒下的身影，看着他肩头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深色血渍，所有的尴尬、所有的辩解、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猛地一步上前，在萧寰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攥手腕，也不是按伤口。

他直接、强硬地，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了萧寰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身体！手臂绕过萧寰的腰后，稳稳地扶住了他！

“扶王爷回寝殿！”谢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度，是对着旁边呆立的侍卫说的。他的目光没有看萧寰，而是死死盯着老军医，“军医，立刻处理伤口！王爷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硬，仿佛刚才那个吻他指尖、被他一句“滚”斥责的人根本不是他。那清俊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硬的坚持，仿佛在宣告：无论你愿不愿意，无论你多恨我，现在，必须治伤！

萧寰身体僵硬如铁，被谢砚强行支撑着。他侧过头，死死盯着谢砚近在咫尺的侧脸。青年紧抿的唇线绷得笔直，下颌的线条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儿，那双总是清亮澄澈的眼眸，此刻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里面的所有情绪，只余下那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怒火，在萧寰胸中翻腾冲撞。他想推开这该死的、多管闲事的御史，想把他那双按过自己伤口、甚至……吻过自己指尖的手狠狠甩开！但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他只能被谢砚半架半抱着，在那几个终于反应过来的侍卫簇拥下，脚步虚浮、极其狼狈地被“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那扇沉重的寝殿大门。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所有窥探的目光，也仿佛将两人彻底关进了一个只有血腥味、草药味和无声对峙的狭小空间。

寝殿内光线比回廊下更暗，只点着几支蜡烛，烛火不安地跳跃着。空气里弥漫着陈设的木质气息、熏炉里残留的冷香，以及此刻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萧寰被几乎是“架”到内室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榻边。谢砚的动作看似强硬，但在将他安置到榻上的那一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再碰到他的伤口。

老军医早已铺开药箱，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止血散、烈酒和干净的布巾。侍卫们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解开王袍！”老军医沉声道。

萧寰靠在榻上，闭着眼，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紧抿的唇透着一丝倔强。他没有动，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在无声地抗拒着。

谢砚站在榻边，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虚弱不堪的样子，心头那股酸涩的窒闷感更重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落在了萧寰玄色王袍的盘扣上。

冰冷的玉扣触手生凉。

萧寰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骤然睁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凝聚起风暴，死死盯住谢砚伸向自己衣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