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命,早就是王爷的了。”
那斩钉截铁、带着滚烫气息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萧寰混乱灼热的意识上。谢砚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将他滚烫颤抖的身体死死禁锢在怀中。额角那片被灼热唇瓣触碰过的皮肤,更是烫得惊人,仿佛点燃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屈辱!滔天的屈辱!
被冒犯!被强行禁锢!被窥见最不堪的软弱!
还有……那该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被强行灌注进来的滚烫温度!
“呃……”萧寰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破碎的低吼,仅存的那只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抵在谢砚的胸膛上,指甲几乎要嵌入那薄薄的衣料!他试图挣脱这该死的怀抱,试图将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他无法理解情绪的脸推开!身体的剧烈扭动再次狠狠撕扯到肩头的伤口,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挣扎意志。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光影都扭曲远去。那股支撑着他愤怒和抗拒的力量瞬间抽离,身体软了下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沉入无边无际、滚烫粘稠的黑暗深渊。
这一次的昏迷,比之前更加沉重。
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身体像是在燃烧,骨头缝里都透着灼痛。肩头的伤口更是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无意识的抽痛,都让他在混沌的泥沼中痛苦地沉浮。
冷……好冷……
又像是被投入了冰窟,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深处透出来,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在这片混乱、痛苦、冰火交织的混沌里,唯一清晰的触感,来自他的右手。
一只冰凉的手。
那手并不柔软,带着薄茧,甚至有些粗糙,却异常固执地、紧紧地包裹着他同样冰冷的手掌。力道很大,握得他指骨都有些发疼,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彻底沉入那无边的黑暗,再也无法回来。
那冰凉的触感,如同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混沌的意识本能地想要靠近那一点凉意,却又被那紧握的力道和其中传递出的某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所惊扰,在痛苦中徒劳地挣扎。
那手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包裹着他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指腹却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安抚的摩挲,轻轻擦过他掌心那道最深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旧疤边缘。
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颤的专注和……怜惜?
这感觉陌生得可怕,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穿透黑暗的奇异力量。萧寰在痛苦的混沌中沉浮,意识模糊地想要甩开这扰人的触碰,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有那只被紧握的手,仿佛成了他与这无边痛苦和黑暗的唯一连接点。冰凉与滚烫在掌心交织,带来一阵阵战栗。
不知在这片混沌中挣扎了多久。
“梆——梆——梆——梆——梆——”
遥远而清晰的梆子声,带着北疆特有的穿透力,一下,又一下,敲碎了黎明前最沉重的黑暗,也如同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萧寰昏沉的意识。
五更了。
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一口咬在了肩头!那瞬间爆发的尖锐痛楚,比昏迷中任何一次抽搐都来得猛烈、清晰!萧寰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呃——!”
他骤然睁开了眼!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寝殿内依旧昏暗,但窗棂外,已经透进一丝极淡的、如同灰烬般的青白色微光。
晨曦将至。
身体的感知如同潮水般迅速回涌:左肩是撕裂般的、火辣辣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高热似乎退下去一些,但头依旧沉重发晕,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疲惫不堪……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右手的异样。
那被紧握的触感,并未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不容忽视!
萧寰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艰难地、带着巨大的惊疑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沌,缓缓地、一点点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那股紧握的力量望去——
视线,最终定格在紫檀木榻的边沿。
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伏在那里。
是谢砚。
他身上的官袍皱巴巴地沾着尘土和早已干涸的暗色血渍(大约是萧寰挣扎时蹭上的),半边脸颊枕着自己交叠的手臂,侧对着萧寰。晨曦的微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清俊却异常疲惫的轮廓。眼睫紧闭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青黑色的阴影,脸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血色,干裂起皮。他显然累极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什么重负。
而他的一只手——正是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此刻正越过冰冷的榻沿,极其自然地、紧紧地……包裹着萧寰那只搁在锦被外的、同样冰凉的手!
十指相扣?不,是谢砚的手,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萧寰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掌心!那力道,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松懈半分!
轰——!
一股比肩头剧痛更猛烈、更尖锐的冲击,瞬间炸穿了萧寰的脑海!所有的混沌、疲惫、高热带来的眩晕,都在这一刻被这惊悚的画面彻底驱散!昏迷前的屈辱记忆,回廊下那个带着血腥气的强吻,还有此刻这……这如同烙印般的紧握!
“你……!”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惊怒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从萧寰干裂的唇间挤出。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又像是被毒蛇缠住了手腕,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一股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羞愤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轰然爆发!
他猛地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谢砚那紧握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动作太大,太猛!
“唔——!”左肩的伤口被这剧烈的动作狠狠撕扯,剧痛如同钢刀剜肉,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痉挛蜷缩,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痛楚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额上瞬间冷汗如雨!
这声痛哼和剧烈的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伏在榻边的谢砚身体猛地一震!如同从深沉的梦魇中被强行拽回,他倏地睁开了眼!
那双总是清亮澄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化不开。但在睁眼的瞬间,里面所有的混沌和疲惫都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警觉和紧张所取代!目光如同利刃,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榻上蜷缩颤抖、脸色惨白如鬼的萧寰!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挤压!
萧寰因为剧痛而急促喘息着,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锦褥上。他抬起那双因为剧痛和滔天怒意而布满血丝的黑眸,死死地、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谢砚!那目光里,翻涌着被冒犯的极致屈辱,被禁锢的狂怒,被窥见软弱的恨意,以及一种濒临爆发的、玉石俱焚的冰冷杀机!
寝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萧寰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那越来越清晰的、宣告着黎明来临的鸟鸣。
谢砚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冰冷恨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紧握过对方的手,此刻空落落的,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冰冷肌肤的触感,以及方才被狠狠甩开的力道。
萧寰死死地盯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烙铁上滚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灭一切的森寒,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谢……砚……”声音嘶哑破碎,却字字淬毒,“你可知……辱没亲王……当……诛九族?”
这句话,如同冰封的判决,带着亲王的无上威严和冰冷的杀意,狠狠砸向谢砚!这是最严厉的警告,也是最彻底的切割!是萧寰此刻能想到的、维护自己最后尊严和将对方彻底推开的最锋利的武器!
谢砚的身体在听到“诛九族”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迎上萧寰那双翻涌着恨意和杀机的黑眸,那里面是冰封的深渊,是拒绝靠近的万丈绝壁。
然而,谢砚眼底那瞬间的紧绷,却迅速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不顾一切的火焰所取代!那火焰燃烧着痛楚,燃烧着怜惜,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非但没有被那冰冷的杀意逼退,反而猛地一步上前!
在萧寰因惊怒而微微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在对方那带着血腥气的“诛九族”余音尚未消散的瞬间——
谢砚俯下身!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滚烫的、带着一夜未眠的干裂气息的唇,再一次,不容分说地、狠狠地覆上了萧寰那只刚刚被他强行抽离、此刻正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冰冷的指尖!
唇瓣的灼热与指尖的冰冷瞬间碰撞!
这一次,不再是掌心,而是那几根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曾握紧过镇北王印信、也曾捏碎过小小糖人的……冰冷手指!
“唔!”萧寰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更加猛烈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指尖传来的那份滚烫、柔软、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的触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接触都更具毁灭性!这该死的御史!他竟然敢……他竟然还敢?!
谢砚的唇紧紧贴着那冰冷的指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决心、所有翻江倒海的情感,都烙印上去。他抬起眼,目光如同燃烧的陨星,直直撞进萧寰那双因为极度震惊和滔天怒意而几乎要裂开的黑眸深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同样被灼烧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两人之间那摇摇欲坠的冰墙上:
“诛九族?”谢砚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眼底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炽热火焰,他的唇微微离开那冰冷的指尖,灼热的气息喷洒其上,声音低沉而坚定,“臣……”
他的目光扫过萧寰惨白的脸,扫过他肩头厚厚的布条,最后落回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上,一字一顿,如同最沉重的誓言:
“……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为了这片刻的靠近,为了这冰冷的指尖,为了这满身伤痕、心如寒铁的男人……纵使身死族灭,万劫不复,他谢砚,甘之如饴!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萧寰指尖传来的、被谢砚唇瓣紧贴着的、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战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圈圈无声地扩散开来,将那冰封的湖面,震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