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王爷示下……”
侍卫头目那带着极致惊恐和颤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穿了寝殿内死寂的空气,也狠狠扎进萧寰翻腾着血海的心湖。
示下?
杖毙?
亲眼看着他死?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从喉管深处挤出的闷哼。萧寰那只紧握的、鲜血淋漓的拳头猛地攥得更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更多的、粘稠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般从被琉璃碎片深深割裂的指缝间汹涌溢出,淅淅沥沥,砸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溅开更大片、更刺目的凄艳血花。
嘀嗒…嘀嗒…
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被冻结的目光注视下——
萧寰猛地抬起了头!
散乱的黑发下,那双眼睛——赤红如血!翻涌着比地狱岩浆更炽烈的痛苦、狂怒、挣扎,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即将彻底崩毁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他肩头厚厚的布条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深红的颜色晕染了大片玄色寝衣,刺目得惊心。
他没有看任何人。
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血红眸子,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的受伤孤狼,穿透洞开的殿门,死死钉向殿外庭院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尚未散尽的晨雾,亲眼看到那即将发生的、由他亲手宣判的死亡!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几乎要惊叫出声的注视下——
萧寰动了!
他竟拖着那具摇摇欲坠、血流不止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惨烈的气势,朝着殿外走去!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落足都牵扯着肩头那狰狞的伤口,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颤,额上冷汗如瀑,脸色惨白如金纸。但他没有停下!染血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身后冰冷的金砖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猩红轨迹。而那只被琉璃碎片深深割伤、依旧紧握成拳的右手,指缝间更是不断渗出鲜血,顺着手腕蜿蜒流下。
他就这样,如同一具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只靠最后一口暴戾之气支撑的行尸走肉,在死寂的寝殿里,在无数双惊骇到失语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拖着长长的血痕,走向殿外那片象征着终结的晨曦微光!
“王爷!”
“王爷不可啊!”
老军医和几个胆大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扑上去想要阻拦。
“滚——!”萧寰猛地回头,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咆哮,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天灭地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出!他赤红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吓得扑上来的人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再不敢上前半步!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继续朝着那扇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殿门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自己的喘息之上。
殿外,庭院。
深冬黎明的寒气最是刺骨,薄雾尚未散尽,灰白的天空透着一丝冰冷的青。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
庭院中央,一张沉重漆黑的硬木刑凳,如同巨大的棺椁,静静地摆在那里。刑凳表面浸染着深褐色的、不知是陈年血垢还是露水的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森气息。
谢砚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死死按在冰冷的刑凳之上。他的官袍在挣扎和拖拽中早已凌乱不堪,沾满了尘土和暗色的污迹(有他自己的,也有萧寰的)。双臂被粗暴地反剪固定在刑凳一头,脸颊被迫紧贴着那冰冷粗糙、散发着腐朽血腥味的木面。晨曦的微光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勾勒出异常平静的轮廓。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苍白,唇色极淡,仿佛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一切,又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几个手持沉重栗木刑杖的彪形大汉,如同索命的无常,沉默地肃立在刑凳两侧。刑杖粗如儿臂,顶端包裹着浸透桐油的牛皮,在微光下泛着乌沉沉的、令人心悸的冷光。为首的行刑手,双手紧握刑杖,手臂肌肉虬结贲张,眼神冰冷麻木,如同看待一块待宰的砧板之肉。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所有围观的侍卫、仆役,都屏住了呼吸,脸色惨白,眼神惊惶不安。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只有寒风卷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如同死神的低语。
为首的行刑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刑杖!粗重的栗木划破冰冷的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的呼啸声!杖头高高扬起,对准了刑凳上那具清瘦单薄、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的后腰!
只待一声令下,这裹挟着风雷之力、足以瞬间震碎脏腑、打断脊梁的致命一击,便会狠狠落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刑杖悬停在半空,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
一阵沉重、踉跄、带着浓重血腥气息的脚步声,如同丧钟般,由远及近,从殿门内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当看清那出现在殿门口、浑身浴血、如同厉鬼般的身影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死寂的庭院瞬间被惊骇的抽气声填满!
是镇北王萧寰!
他扶着冰冷的门框,身体摇摇欲坠,玄色的寝衣半边已被肩头的鲜血彻底染成深黑,粘腻地贴在身上。左手无力垂落,指尖鲜血滴落。那只紧握的、鲜血淋漓的右手,指缝间更是不断渗出刺目的猩红。他散乱的黑发被冷汗和血污粘在惨白如纸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赤红如血,燃烧着疯狂、痛苦和一种濒临毁灭的绝望火焰——死死地、如同淬毒的钩子,钉在庭院中央,钉在那高高扬起的刑杖上,钉在刑凳上那个平静等待死亡的年轻御史身上!
为首的行刑手也被这骇人的景象惊得手臂一僵,高举的刑杖微微顿在半空。
就在这千钧一发、刑杖即将落下的瞬间!
萧寰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悬停在谢砚后腰上方、蓄势待发的恐怖刑杖!他仿佛看到了那栗木落下后,筋骨断裂、鲜血狂喷的惨烈景象!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张开口——
“住……”
声音干涩撕裂,如同破旧的风箱。
“住手——!!!”
一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困兽濒死般的嘶吼,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天灭地的疯狂,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撕裂了庭院死寂的晨空!
那嘶吼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震得庭院中的枯树簌簌发抖,震得所有人心胆俱裂!
“呃!”高举刑杖的行刑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惊得浑身剧震!手臂下意识地一抖,那裹挟着风雷之势、即将落下的沉重刑杖,竟硬生生地悬停在了距离谢砚后腰不过寸许的空中!
杖头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谢砚凌乱的发丝和破碎的官袍下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萧寰扶着门框,身体剧烈地摇晃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地盯着那悬停在半空、距离死亡仅差分毫的刑杖,赤红的眼中翻涌着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惊悸和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痛苦。
庭院内,一片死寂。唯有萧寰粗重破败的喘息声,如同垂死挣扎的风箱,撕扯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被按在刑凳上的谢砚,在那声撕裂般的“住手”炸响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了脸。
晨曦的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清亮澄澈的眼眸,此刻缓缓睁开。
目光,穿越冰冷的空气,穿越凝固的死亡阴影,穿越无数惊骇的目光,精准地、平静地,落在了殿门口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仿佛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谢砚的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似乎翻涌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了然,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
他沾着尘土和血污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那口型,却清晰地映入了萧寰赤红、混乱、濒临崩溃的眼底:
“王爷……何苦?”
何苦?
这两个无声的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凿穿了萧寰勉力支撑的最后壁垒!
“噗——!”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萧寰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剧烈一晃,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暗红的血雾在冰冷的晨曦中弥漫开来,如同凄厉的残阳!
他眼前彻底一黑,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满他自己鲜血的金砖地面上!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