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凄厉的嘶吼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庭院中死一般的寂静!伴随着萧寰那口喷涌而出的、在晨曦中凄艳绽放的血雾,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刑杖悬停在半空,行刑手僵立如石。
侍卫们惊骇欲绝,面无人色。
仆役们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抽泣。
被按在刑凳上的谢砚,在那口鲜血喷出的瞬间,平静如霜的面具终于碎裂!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放开!”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咆哮从谢砚喉咙里迸发!那声音里蕴含的疯狂力量,竟让死死按着他的两个彪形侍卫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谢砚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他猛地从冰冷的刑凳上弹起,甚至顾不上被粗糙木面擦破的脸颊!那身早已凌乱不堪、沾满尘土和血污的官袍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刺啦——!”
坚韧的官袍下摆被生生撕裂!
他看也不看那代表着身份和束缚的破碎布料,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殿门前那片刺目的猩红!冲向那个无声无息扑倒在冰冷金砖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体!
“滚开!都滚开!”谢砚撞开几个试图阻拦、惊惶无措的侍卫,重重跪倒在萧寰身边!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衣料,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冰冷!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萧寰脸朝下伏在地上,散乱的黑发浸在从口鼻和肩头不断涌出的暗红血泊中。那身玄色寝衣的肩背位置,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粘腻地贴在他身上,颜色深得发黑。最刺目的是左肩——那厚厚的布条包扎早已在方才的挣扎和喷血中彻底崩开,狰狞的伤口如同被重新撕裂的恶魔之口,正疯狂地、汩汩地向外涌着暗红的血液,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大的、令人绝望的血洼!
生命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这具身体里流失!
“不……不!”谢砚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恐惧。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刚刚撕下的、那截染着自己尘土和萧寰血迹的官袍布条!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他用自己的膝盖死死顶住萧寰没有受伤的右肩胛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布条绕过萧寰的腋下和前胸,死死勒住那疯狂喷涌的伤口源头!
粗糙的布料深深陷入翻卷的皮肉边缘!
“呃——!”昏迷中的萧寰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谢砚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牙关死死咬紧,甚至尝到了自己唇齿间的血腥味!他感受着布料下那汹涌搏动的生命之泉被强行扼住的震颤,感受着萧寰身体每一次濒死的痉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军医——!!!”谢砚猛地抬头,朝着混乱的人群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赤红的双眼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扫过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脸庞,“快救人——!!!”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终于震醒了呆滞的众人。
“来了!来了!”老军医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枯瘦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颤抖着打开药箱,将整瓶最烈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撒向那被布条勒住、依旧在渗血的狰狞伤口!他枯瘦的手指飞快地拿起新的、干净的布带,准备进行更有效的包扎。
庭院内,死寂被打破,却陷入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混乱。侍卫们手足无措地围拢,仆役们惊慌地端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阴影。
就在这混乱的中心,就在老军医颤抖着手准备替换谢砚那临时勒紧的、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时——
谢砚猛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老军医,也没有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萧寰。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赤红眸子,如同两道淬了剧毒的利箭,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威压,扫过庭院内每一个持刀的侍卫,每一个手持刑杖的行刑手,每一个惊惶不安的仆役!
他的脸上还沾着刑凳蹭上的尘土和血痕,嘴唇干裂,官袍破碎,狼狈不堪。但此刻,他挺直了脊背,跪在血泊之中,却如同浴血的战神,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
他染血的、勒住萧寰伤口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猛地指向庭院中央——
指向那张沉重冰冷的、沾着他方才被按倒时蹭上的暗红血迹的黑色刑凳!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如同滚滚闷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杀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今日——”
他染血的手指如同判官的笔,死死钉在那张象征着死亡和屈辱的刑凳上!
“谁敢动王爷一根手指——”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个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毁灭意味,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犹如此凳——!!!”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指着刑凳的染血手指猛地攥紧成拳!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隔空轰击在那冰冷的木面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张沉重厚实、不知承受过多少血肉之躯、浸染过多少血泪的漆黑刑凳,靠近谢砚方才被按倒的位置,那沾着他暗红血迹的坚硬凳面边缘,竟硬生生地崩裂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扭曲的裂缝!木屑飞溅!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石化术,僵在原地,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裂开的刑凳,再看向血泊中那个如同修罗降世、发出死亡宣告的年轻御史!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犹如此凳!
这不仅仅是警告!这是以血为誓!这是同归于尽的宣告!
老军医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拿不稳布带。他看着谢砚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赤红眼眸,再不敢有丝毫犹豫,枯瘦的手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用最干净的布带,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稳固地,将萧寰肩头那可怕的伤口重新包扎、固定!
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
没有人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谢砚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老军医包扎时布料的摩擦声,在弥漫着血腥的冰冷庭院中回响。
……
厚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暗牢甬道里显得格外瘆人,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一股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甬道墙壁上,间隔很远才有一支火把在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黑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暗牢深处,一间狭窄的石室。四壁是冰冷粗糙的岩石,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角落里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谢砚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看不出原色的囚衣。那件囚衣上还残留着几道暗褐色的污痕,分不清是尘土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他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青黑。左脸颊上,被刑凳粗糙木面擦破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与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融为了一体。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砚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铁栅栏外,昏黄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疲惫和忧虑的老脸。是老军医。他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步履蹒跚地走到牢门前。
“谢……谢大人……”老军医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他放下食盒,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栅,浑浊的老眼透过缝隙,焦急地望向牢内那个靠着石墙、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清瘦身影。
牢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老军医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在深陷的眼眶里打转,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在布满沟壑的脸上冲刷出两道亮痕。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里艰难地挤出来:
“谢大人……您……您听见老朽说话了吗?王爷……王爷他……”
他顿了顿,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成言,深吸了一口气,才带着哭腔嘶哑道:
“……高热不退啊!整整三日了!灌下去的药……全……全都吐了出来……伤口……伤口又红又肿,烫得吓人……再这样下去……就……就……”
后面的话,被哽咽彻底堵死。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铁栅,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
牢内依旧一片死寂。
靠墙的身影,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老军医绝望地看着,老泪纵横,几乎要瘫软下去。就在他以为谢砚已经昏死过去或者心如死灰时——
那靠在石墙上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谢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深不见底。疲惫、青黑,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寒潭。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老军医的话瞬间点燃了,如同死灰深处骤然腾起的微弱火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冰冷的锐利。
他没有看老军医,也没有看那简陋的食盒。
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铁栅,穿透厚重的石壁,仿佛落向了某个遥远而灼热的地方。落向了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在滚烫地狱中沉浮的身影。
干裂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却清晰地映入了老军医模糊的泪眼:
“他……在……说什么?”
老军医猛地一怔,随即明白了谢砚无声的询问。他布满泪水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无奈,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悲悯。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哽咽,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复述:
“王爷……王爷他……一直在呓语……烧得糊涂了……谁也听不清……”
老军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回忆着,“……反反复复……喊着‘糖’……喊着‘娘’……喊着‘别打’……”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看向牢内那双骤然变得无比幽深的眸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但喊得最多的……是……是……”
老军医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萦绕在病榻前、如同魔咒般的呓语清晰地吐露出来:
“……是‘谢砚’……”
“……是您的名字啊,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