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的名字啊,谢大人!”
老军医哽咽的、带着哭腔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谢砚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
“轰——!”
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撞击在谢砚的胸膛!他靠在冰冷石墙上的身体剧烈一震!那双深不见底、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剧烈的痛楚、还有某种被强行压抑的、近乎毁灭的悸动……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冲撞!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谢砚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猛地攥紧了拳!指甲瞬间深深嵌入掌心早已结痂的伤口,粘腻的温热感再次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身下发霉的稻草上,晕开一点深色。但这皮肉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被撕裂般的剧痛!
谢砚……别走……
烧得糊涂的呓语里……全是他的名字?
那个在十万敌军前单骑冲阵、在刑房里冷笑着数着囚衣、在回廊下捏碎糖人、用冰冷杀意将他推入深渊的镇北王……在濒死的滚烫地狱里,撕心裂肺呼唤的……竟是他谢砚?!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仿佛看到了那张因高热而扭曲、因剧痛而惨白、却一遍遍无声翕动着他名字的薄唇……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染血的指尖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狠狠抠进身后冰冷粗糙的石墙缝隙!坚硬的岩石磨砺着指骨,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摩擦声,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在布满灰尘的灰白石墙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痕迹。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抠着,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石墙抠穿,抠出一条通往那人身边的血路!
他猛地抬起头!
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疲惫空洞,而是如同淬了火的寒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死死锁住铁栅外老泪纵横的老军医!
“带我去见他。”谢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焦的喉咙里硬生生剐出来,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现在!”
老军医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惊得浑身一颤!那眼神里的决绝和疯狂,比之前庭院中指着刑凳发出死亡宣告时更甚百倍!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这个看似虚弱的年轻人,真的会徒手撕碎这铁栅,踏着血路冲出去!
“好……好!老朽……老朽拼了这条命!”老军医猛地一抹脸上的老泪,浑浊的眼中也爆发出豁出去的决绝。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串沉重的钥匙,枯瘦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试了几次,才将那枚最大、最沉的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牢门锁孔。
“咔哒……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
谢砚几乎是踉跄着从冰冷的稻草上挣扎站起。单薄的囚衣下,身体因虚弱和镣铐的束缚而微微摇晃。沉重的铁镣锁链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没有停下,甚至没有看老军医一眼,只是拖着那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踉跄却无比坚定地踏出暗牢,走向那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甬道深处。
……
寝殿厚重的门扉被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那是新鲜血液的甜腥、伤口化脓的恶臭、烈性汤药的苦涩、以及病人高烧散发出的、如同蒸笼般滚烫窒息的浑浊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象征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死亡味道!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支蜡烛,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重重帷幔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谢砚的脚步在踏入殿门的瞬间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药雾,死死地投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榻——
萧寰深陷在层层叠叠的锦衾之中。
曾经高大挺拔、如同北疆孤峰般的身影,此刻被病痛和高热折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玄色的寝衣松散地裹在身上,左肩的位置,厚厚的绷带早已被不断渗出的脓血浸透,呈现出一种刺目惊心的、不断扩大的暗红色湿痕,散发着浓烈的腥臭。绷带边缘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泛着青紫的暗红肿胀。
他的脸在昏暗中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只有颧骨处因高热而透出两团不正常的、如同鬼火般的潮红。散乱的黑发被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灰败的额角和颈侧,几缕粘在同样毫无血色的、干裂起皮的唇瓣上。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滚烫的冷汗如同小溪般不断从额角、鬓发间沁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洇湿了枕畔。
整个身体在厚重的衾被下,因为高热的灼烤和伤口的剧痛,无意识地、极其细微地痉挛着、颤抖着,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这幅景象,比任何刑具都更残忍地凌迟着谢砚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呓语,如同游丝般,从萧寰那干裂起皮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谢……砚……”
声音轻若蚊蚋,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碎的祈求。
“……别……走……”
那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哀求的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穿了谢砚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
“王爷!”
“谢大人!”
殿内守着的侍女和侍卫被谢砚突然闯入惊得低呼出声,看到他一身囚衣镣铐更是惊骇莫名。
谢砚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惨白灰败的脸,只剩下那声破碎的“别走”!一股足以撕裂天地的剧痛和一种毁天灭地的冲动,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枷锁!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从谢砚喉咙深处迸发!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抓住了脚踝上那两圈冰冷沉重的镣铐锁链!
手臂的肌肉瞬间贲张虬结!额角青筋暴起!那双总是清亮澄澈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给我——开!!!”
伴随着一声用尽生命力量的咆哮,他双臂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力道!狠狠向两侧一扯!
“锵——啷——!!!”
一声刺耳欲聋、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断裂声骤然炸响!
那粗如拇指、精铁打造的沉重镣铐锁链,竟在谢砚这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的蛮力撕扯下,硬生生从中间崩断开!
断裂的锁链如同两条垂死的毒蛇,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溅起几点火星!
“嘶——!”殿内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徒手……徒手扯断精铁镣铐?!这……这还是人吗?!
谢砚却仿佛感觉不到虎口被震裂的剧痛和鲜血的流淌!他看也不看那断裂的镣铐,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狂兽,在侍女侍卫们惊恐的尖叫和阻拦声中,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张紫檀木榻!
几步的距离,如同跨越生死!
他猛地扑到榻边!
在萧寰因这巨大的动静而痛苦蹙眉、唇间再次溢出破碎呓语的瞬间——
谢砚俯下身!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毁灭性的温柔和决绝!
他滚烫的、带着自己唇上血迹和粗重喘息气息的唇,带着他所有的痛楚、怜惜、愧疚和那再也无法压抑、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烈情感,狠狠地、不容分说地印上了萧寰那因高热而滚烫、却灰败干裂的嘴角!
唇瓣相贴的瞬间,谢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灰败干裂的触感,那滚烫灼人的温度,那微弱却清晰的痛苦痉挛……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的灵魂!
他紧紧贴着那滚烫的唇角和灰败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萧寰汗湿的鬓角和高热滚烫的颈窝里!那泪水滚烫,如同熔岩,带着他灵魂的烙印。
他的声音,紧贴着萧寰的唇角和耳廓响起,嘶哑、低沉、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的誓言,带着一种穿透生死、斩断轮回的决绝力量:
“臣在……”
他滚烫的唇微微离开那灰败的嘴角,灼热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着萧寰紧闭的、痛苦颤抖的眼睑,仿佛要穿透那层阻碍,烙印进他混乱灼热的灵魂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死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