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裹挟着血腥气与不容置疑意志的宣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镇北王府上空激起的震荡尚未平息,更猛烈的风暴已裹挟着北疆最凛冽的风雪,呼啸而至!
马蹄声!急促如鼓点!踏碎王府庭院尚未凝结的薄冰,裹着风雪的寒气,由远及近,狠狠撞开府门!
“圣——旨——到——!!!”
尖利高亢、带着皇家威仪与长途跋涉疲惫的宣旨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王府死寂的空气!一个穿着宫中内侍服色、风尘仆仆、面皮冻得发青的太监,在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护卫下,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如同举着一道催命的符咒,踏着庭院中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跪伏的人群,疾步冲至寝殿阶前!
那卷明黄的圣旨,在灰暗的天光下,刺眼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不容抗拒的皇家威压!
庭院中跪伏的众人,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头埋得更低,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刚刚王爷那石破天惊的宣告还言犹在耳,此刻圣旨便至……这分明是催命的阎王帖!
传旨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因寒冷和急促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骨髓的冰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王萧寰,坐拥北疆,不思忠君体国,反纵容属下凶残虐民,鞭笞流徙,刑房积尸,民怨沸腾,有负朕躬重托,有损天家仁德!着即刻解除兵权,押解回京待参!钦差御史谢砚,查案不力,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着革职查办,一并押解回京!钦此——!!!”
“轰——!”
圣旨的内容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死寂的庭院!凶残虐民!刑房积尸!解除兵权!押解回京!革职查办!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利箭,带着致命的杀机!
跪伏在地的王府侍卫、属官,无不面无人色,肝胆俱裂!完了!王爷和谢大人……完了!
传旨太监念罢,双手将那卷沉重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卷轴高高捧起,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威压,投向石阶上那道浑身浴血、裹着破损王袍、如同孤峰般伫立的身影:
“镇北王,接旨吧!”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萧寰惨白如纸的脸上,粘在散乱濡湿的黑发上。肩头厚厚的绷带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成深暗,玄色王袍上的大片血渍在灰白天光下更显狰狞。他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身形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然而,当那卷明黄的圣旨递到眼前时,萧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缓缓抬起。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一丝一毫被皇权震慑的敬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北疆万年冻土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即将喷发的、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缓慢,轻轻抬起,并未去接那圣旨,而是落在了那光滑冰凉的明黄缎面之上。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萧寰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冰层碎裂时露出的、属于深渊的獠牙!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嘲弄!
“回……京?”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在呼啸的寒风中响起,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呵……”
一声短促的、充满无尽讥讽和杀意的冷笑,骤然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在传旨太监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庭院中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萧寰那只沾满血污和琉璃碎渣的手,猛地抓住了那卷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明黄圣旨!
不是接!是抓!如同抓住一条令人作呕的毒蛇!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手臂猛地发力,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和羞辱,将那卷沉重的圣旨,狠狠掼砸在传旨太监脚下冰冷的、沾着血迹和雪水的金砖地面上!
“啪——!!!”
一声沉闷刺耳的巨响!
明黄的卷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摊开、扭曲!精致的缎面沾染上污秽的血泥和雪水!卷轴上那力透纸背、朱砂御笔写就的“凶残虐民”、“押解回京”、“欺君罔上”等字眼,在泥泞中显得格外刺目和……讽刺!
“啊——!”传旨太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指着萧寰的手指剧烈颤抖,“萧……萧寰!你……你敢……你敢摔圣旨?!你这是……这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寰看也不看那瘫软在地、色厉内荏的太监。他染血的、沾着琉璃碎渣的右手缓缓抬起,探向自己腰间。
那里,悬挂着一枚沉重古朴、通体玄黑、以睚眦为钮的——镇北王印!
象征着北疆最高兵权,代天子牧守边陲的权柄象征!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
萧寰猛地将那枚沉重的玄铁王印高高举起!冰冷的金属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幽沉、不容侵犯的寒芒!
然后,他手臂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力量,狠狠向下一掼!
目标——正是那摊在泥泞血污中、象征着皇权的明黄圣旨!
“砰——!!!”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
沉重的玄铁王印如同陨星坠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圣旨中央!那朱砂御笔写就的“凶残虐民”四个大字之上!
坚硬的玄铁边角瞬间砸穿了脆弱的卷轴!冰凉的印底带着万钧之力,将卷轴下方的金砖都砸得崩裂开细小的纹路!卷轴本身更是被砸得深深凹陷、扭曲变形!朱砂御笔的字迹被玄铁碾过、撕裂、与泥泞血污彻底混杂在一起,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诛九族?
谋逆?
在玄铁王印砸碎圣旨的瞬间,这些罪名,已如那卷破碎的明黄卷轴一般,被彻底践踏在脚下!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加深沉的死寂!
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传旨太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裤裆处一片湿濡的深色迅速蔓延,腥臊气弥漫开来。他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如同濒死的鱼。他带来的禁军护卫,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色惨白,握着刀柄的手抖得如同筛糠,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萧寰缓缓站直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尽管肩头鲜血不断渗出。他看也不看脚下那被王印砸得稀烂的圣旨,也仿佛没有看到那瘫软失禁的太监。
他那只刚刚摔碎圣旨、砸下王印的染血右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生死的力道,按在了腰间悬挂着的那柄——通体玄黑、剑身布满暗纹、饮过无数敌寇鲜血的玄铁重剑剑柄之上!
冰冷的剑柄触手生寒。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如同北疆暴风雪般冰冷狂怒的黑眸,如同实质的利刃,穿透呼啸的寒风,直直刺向瘫在地上的传旨太监!
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一种斩断天地般决绝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声裂九霄,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送进太监耳中,也砸进王府每一个角落,砸向那万里之外、金銮殿上的皇权中心:
“告诉陛下——”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北疆的风雪太大……”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孤狼啸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撕裂长空:
“——本王,听不清圣旨!!!”
最后七个字,裹挟着北疆最凛冽的风雪和最滚烫的鲜血,如同宣告独立的战鼓,轰然响彻在王府上空!
余音在死寂的庭院中久久回荡,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跪伏在地的所有人,如同被冻结在冰原之上。
唯有那道屹立于血泊与破碎皇权之上、手按重剑、玄袍浴血的身影,如同不可撼动的北疆界碑,在漫天风雪中,散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孤绝而暴烈的光芒!
寝殿厚重的门扉内。
谢砚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走到了紧闭的门后。
他单薄的囚衣敞开着,露出腰腹间那个扭曲的“囚”字烙印。颈侧的齿痕在昏暗光线下暗红狰狞。
殿外,萧寰那撕裂长空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厚重的殿门上,也砸在他的心口。
“……北疆的风雪太大……”
“……本王,听不清圣旨——!!!”
谢砚背靠着冰冷的殿门,缓缓闭上了眼。
干裂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极深、极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个耻辱的烙印。
指尖下,那被玄铁王印砸碎皇权的回响,似乎正透过冰冷的门板,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