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统领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一晃。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血泊中气息微弱纠缠的两人,那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在巨大压力下依旧执着闪烁的微弱光晕,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焦点。一夜!他强行按住了数万复仇铁骑的滔天怒火,将帅旗钉死在朔方城,赌的就是这一夜之内,王爷能从那无边的死亡深渊中,被这诡异的羁绊拉回来!
代价是什么?他不敢深想。军心动荡?贻误战机?甚至……哗变?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这支承载着血诏意志的复仇之师分崩离析,让王爷用生命换来的契机付诸东流!但此刻,他别无选择!那双紧握刀柄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刀柄捏碎。
“好。”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单音,从侍卫统领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夜!”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血榻,一步踏到紧闭的殿门前,如同门神般矗立。冰冷的甲胄在烛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他没有开门,只是用低沉到极致、却蕴含着铁血意志的声音,对着厚重的门板下令:
“传令!亲卫营!死守寝殿百步!擅入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调王府所有库藏老参!所有续命丹药!即刻送来!”
“再调……十名最可靠的医官!殿外听候!随时准备!”
“殿内……除军医与侍女,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命令一条条发出,冰冷、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门外的亲卫肃然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执行。
寝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老军医枯槁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全部的意志和力量都倾注在死死按压创口的双手上,感受着那一次次被谢砚微弱生命力“牵引”而起的、越来越清晰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微光,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希望。侍女跪在榻边,双手依旧抖得厉害,却强迫自己镇定,小心翼翼地用竹管,将滚烫的参汤,一滴滴、极其缓慢地喂入谢砚干裂的嘴唇。每一次吞咽,每一次谢砚生命气息的微弱波动,都伴随着那紧贴胸膛间奇异光晕的微微一亮,以及萧寰心脏那同步的、被“唤醒”般的清晰搏动!
冰冷的额角紧紧相抵。萧寰沉重的身躯压在谢砚身上,两人的鲜血在身下无声交融、凝结。御史的獬豸印符深陷在狄王的血诏之中,冰冷的权力与滚烫的仇恨,在这超越生死的奇异共生里,仿佛也失去了界限,共同滋养着那神秘的光晕。时间,在这方寸之地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殿外,复仇大军被强行压制的躁动如同闷雷,隐隐传来,夹杂着风雪呼啸,更添几分压抑。殿内,参汤的气息、血腥味、药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一直全神贯注于按压伤口和感受心跳的老军医,布满血丝的浑浊老眼,无意间扫过萧寰后背那狰狞翻卷、被他双手死死压住的巨大刀口边缘……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不……不可能……”一声极低、充满了极致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只见那原本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边缘,在厚厚的药粉和凝结的血痂之下……那些被狂暴刀气撕裂、翻卷的皮肉组织……竟然……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收拢?!
不是结痂!是……愈合?!
一种违背常理的、带着冰寒气息的愈合!那创口深处,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的、冰蓝色的丝线在无声地穿梭、缝合?每一次谢砚的生命力被激发,光晕亮起,萧寰心跳搏动的同时,那些冰蓝丝线的“缝合”速度,似乎就加快一丝丝!虽然依旧缓慢得令人绝望,但这景象,彻底颠覆了老军医毕生所学的认知!这绝非人力,甚至……绝非凡俗!
“老天爷……”老军医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枯瘦的手几乎要按不住那诡异的创口。他猛地抬头,看向侍女,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你……你再看王爷的眼睛!快!”
侍女早已被老军医的异状吓住,闻言慌忙凑近萧寰灰败的脸。借着摇曳的烛光,她惊恐地发现,王爷那紧闭的、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睑……那灰败的色泽似乎……褪去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死寂,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活气?仿佛沉睡在万载玄冰下的某种存在,正在被缓慢地、艰难地唤醒!
“眼……眼睛……好像……没那么灰了……”侍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
“唔……”昏迷中的谢砚,再次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这一次,不再是梦呓,更像是深陷某种巨大痛苦中的呜咽!他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那只紧握着血诏和印符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声!他惨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冲突、燃烧!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粘稠感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这口血,不同于之前的鲜红,色泽暗沉,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冰蓝的碎芒?!
鲜血喷溅在萧寰的脖颈和脸颊上,也溅到了侍女的手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侍女如遭电击,猛地缩手!
而就在这口诡异的暗血喷出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清晰、仿佛来自灵魂深渊的剧烈共鸣,陡然在寝殿内炸响!声音沉闷,却震得烛火疯狂摇曳,连侍卫统领都猛地回头!
只见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那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微弱光晕,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骤然间——光芒大盛!
不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冷焰,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冰蓝色占据了绝对主导,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霸道,瞬间压过了淡金色!那光芒穿透了浸透鲜血的破碎衣衫,在昏暗的寝殿中投下了一片妖异、冰冷的光域!将血泊中的两人,以及榻边的老军医、侍女,都笼罩其中!
光芒之中,萧寰后颈那片皮肤下的冰蓝诡异脉络,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猛地清晰暴起!瞬间蔓延了更大一片区域!而他那一直紧闭的眼睑,在那刺眼光芒的刺激下,竟剧烈地颤抖起来!灰败的皮肤下,仿佛有冰蓝色的流光在急速窜动!
“啊——!”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中的参汤碗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摔碎在地!滚烫的参汤泼洒开来,溅在冰冷的血泊中,发出“嗤嗤”的轻响,蒸腾起一片带着药香的血腥雾气!
老军医枯槁的身体被那骤然爆发的冰冷光芒和萧寰身体剧烈的异变冲击得几乎窒息!他死死按着创口的双手,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缓慢蠕动的创口边缘,在光芒爆发的瞬间,**愈合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十倍不止**!无数冰蓝的丝线疯狂穿梭,将翻卷的血肉强行拉扯、缝合!同时,一股强大到令他灵魂颤栗的、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恐怖生机的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猛地从萧寰的身体深处……苏醒了?!
“不……不是人……这……这到底是什么……”老军医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嘶声尖叫道,“王爷……王爷的身体……在……在吃他!在吃谢大人的命——!!!”
侍卫统领目眦欲裂,腰间的长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映照着他那张因惊骇和杀意而彻底扭曲的脸!他看着光晕中身体剧烈异变的萧寰,看着喷出诡异暗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的谢砚,再听着老军医那绝望的嘶吼……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生机!
这是……献祭?!
光芒之中,萧寰后颈暴起的冰蓝脉络如同活过来的妖藤,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整个后颈,甚至向着肩胛和脊椎延伸!皮肤下冰蓝色的流光急速窜动,每一次窜动都伴随着创口边缘那无数冰蓝丝线的疯狂穿梭!深可见骨的恐怖刀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拉扯、缝合!翻卷的血肉在冰冷光芒的包裹下,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缝合,凝结出诡异的、带着冰晶光泽的血痂!
而压在谢砚身上的那具玄色身躯,此刻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威压!不再是濒死的虚弱,而是一种古老、死寂、如同深渊寒冰苏醒的恐怖气息!那沉重的躯体,仿佛不再是负担,而是变成了一个贪婪汲取生命力的冰冷黑洞!
“噗——!”谢砚的身体在侍卫统领拔刀的瞬间,再次剧烈痉挛!又一口粘稠的、带着更多冰蓝碎芒的暗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这口血喷出的刹那,他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透明的薄纸!紧握着血诏和印符的手,那青白的指节猛地一松,似乎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被彻底抽干!整个人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近于无!
冰蓝光晕随着谢砚这口血的喷出,光芒再次暴涨!仿佛得到了最“滋补”的养料!光芒中,萧寰紧闭的眼睑颤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那灰败的色泽以惊人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剔透感!一股强大的、非人的意志,如同沉睡万年的凶兽,正从那具冰冷躯壳的深处……悍然苏醒!
“吼——!!!”侍卫统领再也无法忍受!王爷的身体在异变!在吞噬谢砚的生命!这绝不是救赎!这是亵渎!是邪魔!保护王爷的意志与守护谢砚性命的铁血本能在他脑中疯狂厮杀,最终后者占据了绝对上风!他不能让谢大人就这样被活活吸干!
伴随着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狂暴怒吼,侍卫统领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撕裂光晕的银色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铁血意志,裹挟着刺骨的杀意,狠狠劈向——萧寰压在谢砚身上的那条手臂!他要斩断这吞噬生命的连接!
刀锋破空!快如闪电!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目标!
“统领——不可!!!”老军医魂飞魄散,嘶声尖叫!但他枯瘦的身体被那恐怖的冰蓝威压死死钉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刀光,已至!
就在那千钧一发、刀锋即将触及萧寰玄色衣袖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都要宏大、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灵魂震鸣,猛地从萧寰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侍卫统领那势如破竹的刀锋,如同劈入了万载玄冰之中!一股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刺骨的意志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撞在他的精神之上!他的动作瞬间僵直!狂暴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灭!手中的刀再也无法寸进!刀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与此同时!
那笼罩着两人的刺眼冰蓝光晕,如同被激怒的凶兽,骤然向内猛地一缩!所有的光芒瞬间收敛,凝聚成一道极其凝练、如同实质般的冰蓝色光柱,从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冲天而起!光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古老、玄奥、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冰蓝符文在疯狂流转!
在这光柱爆发的中心——
萧寰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瞳孔……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蓝色!
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冰冷、蕴含着无尽威严与古老死寂的冰蓝!如同两块万载不化的寒冰核心!
这双冰蓝色的瞳孔,在睁开的瞬间,没有任何焦距,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冰冷与漠然!一股比之前强横百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个寝殿!
“呃啊——!”侍卫统领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脱手飞出,深深插入远处的殿柱之中!他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浑身骨骼仿佛都要被那股冰冷的威压碾碎!他挣扎着抬头,看向那光柱中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恐惧!
老军医和侍女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灵魂都在那冰蓝瞳孔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冰蓝色的光柱缓缓收敛,最终消失不见。寝殿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萧寰……或者说,这具承载了萧寰躯壳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存在……依旧压在谢砚身上。冰冷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额角。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那冰蓝色的、非人的瞳孔。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落在了身下……谢砚那张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脸上。
谢砚的嘴角,还残留着那带着冰蓝碎芒的暗红血痕。他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唯有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幅浸透两人鲜血、御史獬豸印符深深陷入缎面的血诏——那上面,“踏平狄王庭屠尽拓跋氏”的血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冰蓝色的瞳孔,没有任何波澜地注视着这张濒死的、曾被他“汲取”的面孔。那纯粹的、非人的冰冷之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涟漪?
仿佛沉睡万载的寒冰深渊,被一滴滚烫的鲜血……烫了一下?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昏迷中的谢砚,似乎被那冰冷的注视所刺激,发出一连串微弱到极致的、混着血沫的呛咳。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却因为被沉重的躯体压住而动弹不得。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那双冰蓝色的、非人的瞳孔,依旧冷漠地注视着。然而,一只冰冷、修长、带着残留血污的手,却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这只手,不再颤抖,不再无力,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冰冷的强大力量感。它悬停在谢砚惨白冰冷的脸颊上方……似乎在迟疑?
下一刻,这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感,覆在了谢砚紧蹙的眉心之上。
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侵入谢砚的意识深处!
昏迷中的谢砚,身体猛地一颤!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以及……侍卫统领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老军医和侍女如同石化,惊恐地看着那只覆盖在谢砚眉心的、属于“王爷”的冰冷手掌。
王爷醒了……却不再是他们熟悉的王爷。
那双冰蓝色的非人瞳孔。
那恐怖的非人威压。
那对谢大人生命近乎掠夺的汲取……
还有此刻,这冰冷手掌覆盖下的……是终结?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谢砚的命,王爷的“苏醒”,御史印符与狄王血诏的诡异结合……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复仇的大军还在城外躁动,而王府寝殿之内,一场超越所有人认知的、冰冷而诡异的“苏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