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伦敦苏活区的雨，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暮霭酒吧内，温暖的灯光与窗外阴冷的湿气形成鲜明对比，将一方天地隔绝成独立于维度的安宁巢穴。

水晶箱被安置在酒吧二楼一个既安静又能观察到楼下情况的角落，那里靠近壁炉，温暖干燥，又不会被打扰。里面铺陈的火焰晶石持续散发着柔和的热量与光辉，为那位特殊的“房客”提供着滋养。

克里斯和约克的生活在经历了那场终极之战的震荡后，逐渐回归了一种新的、夹杂着隐忧与温馨的日常。约克作为新任第七席“戒律者”的工作愈发繁重，理事会因初始理事们的重创和沉睡而权力结构微妙重组，大量原本由更高席位处理的冗杂事务下沉，使得他伏案工作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在暮霭酒吧的时间。克里斯，这位名义上应该比约克更忙碌的第十三席“守秘人”，却依旧保持着他那份令人火大的闲适，美其名曰“坐镇后方，稳定军心”，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暮霭，要么逗弄儿子，要么骚扰工作中的约克，要么……就是围观那只正在经历奇特恢复期的橙色史莱姆。

“噗叽。”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水晶箱里传来。正在批阅维度能源分配提案的约克笔尖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坐在他对面，翘着腿翻看一本古老维度传记的克里斯，饶有兴致地放下了书。

“哟，我们的小火苗今天似乎有点不安分？”克里斯站起身，踱步到水晶箱前，青草绿色的眼眸含着戏谑的笑意，低头凝视着箱内。

只见那团橙红色的、半透明的史莱姆身体正有节奏地微微起伏，与往常安静吸收火元素时不同，它的“身体”边缘，靠近“顶部”，正努力地、一下下地试图凸起什么。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执着，像初生的幼崽试图协调自己未曾使用过的肢体。

“她在尝试凝聚形体。”约克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克里斯身侧，深灰色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纯粹的元素生命在重塑过程中，会本能地趋向于它们最熟悉的形态，或者根据潜意识构建新的肢体。塔伦的意识正在缓慢复苏，这可能是她恢复的第一步。”

克里斯侧头看着约克线条利落的侧脸，嘴角勾起：“我的戒律者阁下懂得真多。看来没少偷偷查阅生命形态转化的资料？”

约克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接话，目光重新落回史莱姆塔伦身上。他确实查阅了，在理事会浩瀚如烟的档案库里，关于高阶“梦想家”在极端情况下生命形态坍缩与重塑的案例屈指可数，且过程都充满不确定性。塔伦这种情况，能保留完整的意识和记忆已是奇迹，恢复形态更是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噗叽！噗——叽！”史莱姆塔伦的努力似乎遇到了瓶颈，那团试图凸起的部分又缩了回去，她整个身体都显得有些沮丧，橙绿异瞳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烦躁，甚至带着点……赌气般地在水晶箱的底部弹跳了两下，震得里面的火焰晶石微微晃动。

克里斯低笑出声，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水晶壁轻轻点了点她所在的位置：“别急啊，小焰心。几千年都活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慢慢来，反正暮霭酒水管够，虽然你现在只能‘泡’着喝。”

这话显然刺激到了嗜酒如命的前任第七席。史莱姆塔伦猛地转向克里斯的方向，橙绿异瞳瞪得溜圆，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圈，颜色也变得更加炽亮，仿佛一团被吹旺的火焰。她用力撞向克里斯手指隔着水晶点着的位置，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啧，脾气见长。”克里斯收回手，摸了摸下巴上性感的胡茬，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看来意识恢复得不错，至少记仇的本能一点没丢。”

这时，埃利奥斯端着一个小托盘从楼下上来，上面放着一小碟特意为史莱姆塔伦准备的、用高度数龙舌兰酒液浸泡过的、研磨得极细的火焰晶石粉末——这是艾维斯想出来的主意，既能补充火元素，又能满足塔伦对酒精的渴望，还方便她目前的形态“食用”。

“焰心姐姐，今天的‘特调零食’来了。”埃利奥斯笑着将小碟子小心地放进水晶箱的特定卡槽里。

史莱姆塔伦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欢快地“噗叽”一声，蹦跶到碟子边，整个身体软软地覆盖上去，发出细微的、满足的“滋啦”声，碟子里的晶石粉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她身体的颜色也随之变得更加明亮温暖，橙绿异瞳惬意地眯了起来。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埃利奥斯看着塔伦进食的样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少年已经逐渐从父亲们重伤归来的阴影中走出，变得更加沉稳，但眼底那份纯净的关怀从未改变。

“毕竟是你艾维斯叔叔的特制，暮霭头牌调酒师的手艺，就算变成史莱姆也得保持品味。”克里斯揽住儿子的肩膀，语气带着骄傲。

约克看着这一幕，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这种平淡中带着闹腾的日常，对他而言，是过去三百多年孤身一人的岁月里从未想象过的。他的目光掠过克里斯带着胡茬的侧脸，掠过埃利奥斯与克里斯相似的发色，最终落在水晶箱里那团温暖的橙色上。

责任、秩序、冰冷的规则……这些曾经构成他生命全部的东西，如今被赋予了新的、温暖的色彩。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酒吧尚未营业，泽菲尔和艾维斯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泽菲尔擦拭着酒杯，奶咖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深紫色的眼眸却时不时飘向二楼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艾维，你说约克阁下他……最近是不是太拼了？理事会的工作好像永远做不完。”泽菲尔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恋人说。

艾维斯正在检查冰柜的温度，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金丝眼镜，蓝绿色的眼睛里是一片了然与平静。他放下手中的温度计，转身握住泽菲尔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这是一个无声的安抚动作。

“菲尔，约克阁下有他的考量和管理署的职责。而且，”艾维斯的声音温和而沉稳，“有克里斯阁下在，他不会让约克阁下真正累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不会让我真正累到一样。”

泽菲尔脸微微一热，嗔怪地瞪了艾维斯一眼，却反手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是啊，他们都经历过生死，深知彼此守护的决心。克里斯对约克的在意，几乎刻进了那双青草绿色的眼眸深处，哪怕他总是用戏谑和骚扰来表现。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克里斯略带惊奇的声音：“哇哦！”

紧接着是埃利奥斯压低的、充满惊喜的轻呼：“成功了！”

泽菲尔和艾维斯对视一眼，默契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上二楼。

只见克里斯、约克和埃利奥斯都围在水晶箱旁。箱内，史莱姆塔伦似乎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进化”。在她那双灵动橙绿异瞳的下方，身体的两侧，各自凝聚出了一小截……非常短小、圆润、完全由橙红色半透明凝胶状物质构成的……小手！

那小手真的非常小，大约只有人类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没有明确的手指分界，就是两个可爱至极的小凸起，圆嘟嘟的，随着史莱姆塔伦身体的起伏微微晃动着。此刻，她正努力地用这两只新生的、Q弹的小手，试图去抱住一块比她“身体”小不了多少的火焰晶石，动作笨拙又努力，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劲儿。

“噗叽……噗叽！”她吭哧吭哧地用力，那双小短手紧紧地贴在晶石表面，整个身体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变形，橙绿异瞳里充满了专注和……一丝对这块亮晶晶、暖烘烘“大糖豆”的渴望。

“她是不是……想把这个抱起来？”埃利奥斯好奇地问。

约克观察着，冷静地分析：“可能是本能。凝聚出手臂是形态恢复的重要标志，她正在尝试使用它们进行抓握。火焰晶石的能量对她有吸引力，这能驱动她练习。”

克里斯则摸着下巴，笑得像只看到了新奇玩具的猫科动物：“不错不错，总算不是一坨纯粹的果冻了，现在是一坨长了手的果冻。至少下次想揍我的时候，不用整个身体糊上来了，可以用小拳拳捶我胸口？”他说着，还故意做了个被捶的动作。

史莱姆塔伦似乎听懂了克里斯的调侃，抱着晶石的动作一顿，橙绿异瞳怒气冲冲地瞪向克里斯，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忍俊不禁的动作——她松开了晶石，努力抬起一只小短手，朝着克里斯的方向，非常用力地、慢吞吞地……竖起了她那根本没有中指的小圆手！

“哈哈哈哈哈哈！”克里斯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看到了吗？约克！她鄙视我！这小混蛋就算变成这样也不忘鄙视我！”

约克的嘴角这次明显地上扬了一个清晰的弧度，虽然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但深灰色的眼眸中漾开的细微波澜显示他被逗乐了。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泽菲尔和艾维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艾维斯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很有焰心阁下的风格。”

泽菲尔凑近水晶箱，对着里面的史莱姆塔伦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焰心姐！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