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风铃在窗边叮当作响，五岁的海听踮起脚尖，试图用小手去触碰那些泛着珍珠光泽的小贝壳。夕阳的余晖透过贝壳间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妈妈，你看！"她咯咯笑着，每碰一下，风铃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女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将她搂入怀中。海听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洗衣粉的味道，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小听喜欢这个风铃吗？"女人轻声问道，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柔软的黑发。
"喜欢！"海听用力点头，"像大海的声音！"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是啊，像大海的声音..."
海听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提到大海，妈妈的眼睛就会变得湿润。她只知道爸爸说过，她的名字"海听"就是"聆听大海"的意思。虽然她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女人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她迅速站起身，将海听推到沙发后面。"小听，待在这里别动，妈妈去看看爸爸。"
海听乖巧地点头，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游戏"。每当爸爸晚归时，妈妈就会让她躲在沙发后面，直到爸爸睡着才能出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爸爸会变得"很凶"。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海听缩了缩身子，透过沙发缝隙看到爸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褐色的瓶子。
"饭呢？"男人粗声粗气地问，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
"在...在厨房热着，我这就去拿。"女人的声音颤抖着。
"现在都几点了？你想饿死我吗？"男人将酒瓶重重砸在茶几上，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海听浑身一颤。
女人快步走向厨房，但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整天就知道摆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他挥手打向窗边的贝壳风铃，风铃坠落在地，贝壳散落四处。
海听忍不住发出一声啜泣。
男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沙发。"小杂种也在？"他松开女人，摇摇晃晃地向沙发走来。
"不！"女人扑上前拉住丈夫，"她还是个孩子，别..."
男人反手一耳光将女人打倒在地。"我教育我女儿，轮不到你插嘴！"
海听惊恐地看着爸爸掀开沙发，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酒精和烟草的恶臭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哭什么哭？老子养你这么大，连个笑脸都没有？"男人喷着唾沫星子吼道。
海听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是后背撞击地面的剧痛。她蜷缩成一团，耳边是妈妈的哭喊声和爸爸的咒骂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海听感到一双颤抖的手将她抱起。
"小听...小听..."女人的声音支离破碎，泪水滴落在海听脸上，与血迹混合。
海听想告诉妈妈她不疼，但嘴唇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在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妈妈决绝的眼神，和散落一地的贝壳碎片。
当海听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裹在一件厚外套里，坐在妈妈的车里。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妈妈，我们去哪里？"海听小声问道，额头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双手紧握方向盘。她的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
车子驶过一个个海听从未见过的路标，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海听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
不知行驶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林芸熄火后，久久地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在积蓄勇气。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海听。
"小听，你相信妈妈吗？"
海听毫不犹豫地点头。
女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下车绕到另一侧，将海听抱出来。冰冷的雨水立刻将她们浇透，海听打了个寒颤，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
她们站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漆黑汹涌的大海。浪涛拍打岩石的声音如同巨兽的咆哮，海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大海，与妈妈故事中温柔美丽的大海截然不同。
"妈妈，冷..."海听颤抖着说。
女人亲吻女儿的额头，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很快就不冷了，宝贝...很快就不疼了..."
海听不明白妈妈在说什么，但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妈妈抱着她，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缘。
"和妈妈一起数到三好吗？"女人轻声说，"一..."
海听跟着数："一..."
"二..."
"三..."
在"三"字出口的瞬间，女人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海听感到一阵失重，然后是呼啸的风声和妈妈紧紧的拥抱。她最后看到的，是妈妈解脱般的微笑。
冰冷的海水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皮肤。海听本能地挣扎，但妈妈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抱着她，带着她向更深处的黑暗沉去。咸涩的海水灌入她的口鼻，火辣辣地灼烧着肺部。她想要尖叫，却只吐出最后一串气泡。
'我要死了吗？'海听模糊地想。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水下的世界出奇地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妈妈的手臂渐渐松开，身体像一片落叶般缓缓下沉。
海听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一片片黑色斑点。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下方接近。一个比黑夜还要漆黑的影子无声地滑过她身边，激起的水流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
海听想回应，但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最后的意识中，她看到了月亮，照亮了整个海底世界...
"发现幸存者！这里有个孩子！"
刺眼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将海听拉回现实。她躺在救援船的甲板上，浑身湿透，剧烈咳嗽着吐出海水。周围是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救援人员，他们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在这片海域溺水超过十分钟还能活下来..."
"她母亲呢？"
"没找到...只有这个孩子，她紧紧抓着一块浮木..."
海听虚弱地转动头部，寻找妈妈的身影，但视野中只有陌生的面孔。她突然意识到，那只海兽不见了——或者，其他人根本看不见它？
一个救援人员将毛毯裹在她身上，轻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海听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疼痛。
"海...听..."她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细如蚊蚋。
"海听？好名字。"救援人员微笑道，"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海听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那里空无一物。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深蓝之下注视着她。
当救援船驶离那片海域时，海听将脸贴在舷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远的海平线。在常人无法看到的深海处，一双发光的眼睛正目送她离开，然后悄无声息地潜回无尽的蔚蓝之中。
三天后，爸爸搬了家，那没有大海。海听独自坐在床边。她拒绝说话，也不与其他孩子玩耍。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从那一天起，大海成了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既是她的噩梦，也是她隐秘的慰藉。
窗外，远处的海平线上，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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