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在王楚钦眼前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带着钝痛的心脏在轰鸣。脚踝的疼痛,指关节伤口的灼热,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那枚碎裂在地的套娃巧克力,像他一片狼藉的心,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向暖暖!”他几乎是扑到门板上,拳头砸在冰冷的实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的伤口再次崩裂,血丝渗出,染红了门板浅色的纹理。“你开门!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急切。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王楚钦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试图捕捉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绝对的安静。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可他知道她在里面。她就在这一门之隔的地方,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雕,彻底将他关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暖暖……”他抵着门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近乎卑微的祈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笨拙得不知从何说起。不该戏弄她?不该叫她外号?不该投喂她?还是不该……用那种方式宣告主权?每一样都错得离谱,每一样都像尖刀,是他亲手扎向她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沉默。
王楚钦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焦躁地在资料室门口狭窄的走廊里单脚跳着转圈。受伤的右脚每一次虚点地面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却比不上心口那片冰冷空洞的万分之一。他想踹门,想怒吼,想把所有碍眼的东西都砸烂!可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他不能再吓到她,不能再让她觉得他粗暴、不可理喻。
怎么办?怎么办?!
他猛地想起什么,不顾脚伤,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单脚跳着冲向了基地的小卖部。
几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跳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零食——最新款的俄罗斯夹心巧克力棒、包装精美的水果软糖、据说女孩子都喜欢的草莓味夹心饼干、甚至还有几盒不同口味的酸奶。他把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资料室门口,像供奉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抬手想敲门,指尖却在触碰到门板前顿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紧闭的门板,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暖暖……我买了点吃的……你……你饿不饿?放在门口了……” 说完,他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又单脚跳着退后几步,躲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资料室的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王楚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冲出去——
门开了。向暖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个巨大的、鼓囊的零食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她没有低头去看里面是什么,更没有伸手去拿。
她只是抬起脚,用她那双干净的帆布鞋鞋尖,极其平静地、轻轻地、将那个沉重的袋子,往旁边推了推。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拒绝。仿佛那不是一袋零食,而是一堆碍眼的垃圾,需要清理出她的视线范围。
然后,她就像没看见那个袋子,也没看见躲在拐角阴影里的他一样,抱着几本厚厚的俄语词典,步履平稳地走向了走廊另一端的翻译工作间。背影挺直,脚步无声,如同穿过一片无人的雪原。
王楚钦僵在阴影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那个被无情推开的零食袋,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精心挑选的、自以为能讨好她的东西,在她眼里,比垃圾还不如。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如此的……可笑。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哄人手段,幼稚得像个三岁孩子。
接下来的训练时间,对王楚钦来说成了另一种酷刑。
他被迫坐在场边,看着向暖暖像一只轻盈而忙碌的蝴蝶,穿梭在维克托教练和其他队员之间。她拿着记录本,认真倾听,快速翻译,偶尔在纸上沙沙记录。她的声音依旧软糯清晰,却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她经过他的“王座”时,目不斜视,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障碍物。
王楚钦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看着她微微蹙眉思考术语的样子,看着她因为专注而轻咬下唇的小动作,看着她被暖气烘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这些曾经让他觉得有趣、甚至忍不住想逗弄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细密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想开口叫她,哪怕只是叫一声“壮壮”,想打破那层该死的冰封。可每次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他只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心口那片空茫的窒息感。
维克托教练显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中场休息时,他走到王楚钦身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低声问:“Ван, что случилось между тобой и девушкой? Она как ледяная статуя.”(王,你和那姑娘怎么了?她像座冰雕。)
王楚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干涩:“Ничего, тренер. Моя вина.”(没事,教练。是我的错。)
维克托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又看看远处那个安静整理资料的纤细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训练结束的哨声终于响起。队员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向暖暖也合上笔记本,将笔仔细地收进笔袋,然后抱着她的帆布包,准备离开。
王楚钦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从高脚椅上站起来(受伤的右脚虚点着地),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管不顾,单脚跳着,几步就追到了向暖暖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羽绒服的袖口!
布料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她身体的温度。
“暖暖!”他声音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我们谈谈!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也行!”
向暖暖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这短暂的停顿让王楚钦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心口一热,急忙转到她面前,急切地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然而,当他终于对上她的眼睛时,那里面依旧是那片冰封的贝加尔湖,平静,深邃,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让他心胆俱寒的……彻底的漠然。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那眼神里,连最后一丝因为生气而产生的波动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无视。
王楚钦抓着袖口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松开。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冰冷的棉絮,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解释,所有的道歉,所有的恳求,在这双彻底漠然的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向暖暖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她便抱着包,步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绕过他,像绕过一根无关紧要的柱子,径直走向了大门。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线里,没有一丝留恋。
王楚钦僵在原地,单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空旷的训练馆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脚踝伤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剧痛。那剧痛顺着神经蔓延,最终汇聚在心脏的位置,变成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
他好像……真的被彻底驱逐了。从那个曾经被他戏称为“小胖丫”、被他塞满零食、被他气得跳脚的女孩的世界里,被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彻底漠视”的酷刑,驱逐得干干净净。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被赦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