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的训练基地,终于重新响起了熟悉而热烈的声响。乒乓球撞击球台的清脆爆裂,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锐响,运动员们发力时的低吼,还有维克托教练那标志性的、带着伏尔加口音的俄语咆哮,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王楚钦的右腿石膏拆掉了,换上了轻便的护具,虽然还不能完全发力,但基本的跑动和对抗训练已经恢复。他站在球台前,红色的身影在炽白灯光下快速移动,汗水顺着贲张的颈侧线条滚落。每一次挥拍,每一次步伐调整,都带着一种憋屈了太久后急需宣泄的力量感。
向暖暖也回到了她的位置,左腿的护具让她行动稍显缓慢,但翻译工作依旧精准高效。她抱着记录本,站在维克托身边,专注地听着教练的指令,然后清晰平稳地翻译成中文。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鼻尖因为场馆的闷热微微沁出汗珠。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住院前,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比如现在,维克托教练在讲解一个极其刁钻的发球轮衔接战术,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向暖暖正全神贯注地翻译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喂,壮壮,”王楚钦撑着球台边缘喘息,目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顺手拿起自己放在场边的保温杯,“喝口水?看你快冒烟了。”他拧开盖子,里面是泡好的、温热的菊花枸杞茶——据说是某位“养生达人”队友硬塞给他的“伤员福利”。
向暖暖被打断思路,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看到他递过来的杯子和里面飘着的枸杞,想到医院里那些被“投喂”的日子,还是抿了抿唇,小声嘟囔了一句“烦人”,然后飞快地接过杯子,小口抿了一下润润嗓子,又迅速还给他,继续投入工作。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王楚钦看着她那副明明接受了“好意”还要嘴硬的小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嗯,笨土豆还是笨土豆,虽然腿好了,但脑子好像还是不太灵光。
然而,这种微妙的、带着点“饲养员”优越感的和谐,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破。
训练馆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身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面容英俊,气质温润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睿智。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考究的公文包。
“维克托教练,您好。”来人用流利纯正的俄语向维克托打招呼,声音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维克托教练闻声回头,看到来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乔!你终于到了!Добро пожаловать!(欢迎!)”他热情地迎了上去,用力拍了拍来人的肩膀。
向暖暖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子!她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崇拜的笑容,声音都带着雀跃:“之逸学长?!你怎么来了?!”
乔之逸的目光落在向暖暖身上,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柔和温暖:“暖暖?好久不见。”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腿上的护具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带着关切的责备,“怎么受伤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没事没事!小伤!早就好啦!”向暖暖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点见到偶像般的激动和羞涩,“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国家体育总局新启动了一个运动损伤康复与技战术优化的联合项目,聘请我担任外聘专家,负责数据分析和方案支持。维克托教练是俄方对接人。”乔之逸笑着解释,语气温和,“正好知道你在这边实习,就提前过来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着,熟稔亲切的语气,向暖暖脸上那从未对王楚钦展露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还有乔之逸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宠溺和关心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王楚钦的眼里、心里!
他握着球拍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名为“逗弄”的愉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灼烧般的酸涩和尖锐的刺痛!
乔之逸?学长?还叫得那么亲热?!暖暖?他王楚钦叫了那么多次“壮壮”也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还有那眼神……那是什么眼神?!当他是死的吗?!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敌意和占有欲猛地窜上王楚钦心头,比打出一记擦边绝杀球还要让他血液沸腾!他冷冷地盯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维克托教练显然没注意到这边汹涌的暗流,热情地拉着乔之逸给队员们介绍:“给大家介绍一下!乔之逸博士!我们新项目的专家!运动科学和数据分析的大牛!常春藤回来的高材生!以后大家的数据分析和康复方案,都要靠乔博士把关了!”
队员们纷纷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不凡的新专家,发出善意的惊叹和掌声。
乔之逸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阴沉、眼神不善的王楚钦身上,依旧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这位就是王楚钦选手吧?久仰大名。你的比赛录像我看过很多,很有特点,尤其是反手拧拉的速度和旋转,非常出色。”
他的夸赞很专业,很真诚。但听在王楚钦耳朵里,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虚伪的客套!尤其是他那双看着自己、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睛,让王楚钦感觉极其不舒服!仿佛自己成了对方显微镜下的一个标本!
王楚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甚至带着点挑衅意味的假笑,声音硬邦邦的:“哦?是吗?那乔博士可得好好分析分析,我这‘特点’能不能入得了专家的法眼。” 他把“特点”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队员们面面相觑,连维克托教练都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看了看王楚钦。
乔之逸似乎并未在意王楚钦的敌意,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目光转向向暖暖:“暖暖,能帮我找一下最近的体能测试数据吗?我想先熟悉一下情况。”
“好的学长!就在资料室,我带你去!”向暖暖立刻应道,声音清脆,带着点小迷妹般的雀跃。她转身就要带路,动作有些急,忽略了旁边那道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看着向暖暖那副殷勤备至、恨不得立刻为“之逸学长”效劳的样子,王楚钦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将手里的球拍狠狠砸在球台上!
“砰——!!!”
巨大的声响瞬间炸开!整个训练馆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投向王楚钦。
只见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凶狠地盯着乔之逸,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看也没看被吓到的向暖暖,目光死死锁在乔之逸那张温润的脸上,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刺骨:
“训练时间!无关人等!出去!”
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浓的驱逐意味,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向暖暖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恶劣的态度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王楚钦!你发什么疯!学长是维克托教练请来的专家!”
“专家?”王楚钦嗤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带着浓浓的嘲讽,“专家就可以在训练时间随意打断训练?随意使唤翻译?基地的规矩是摆设吗?” 他刻意强调了“使唤翻译”四个字,目光扫过向暖暖,带着一种让她心头发冷的怒意和……失望?
乔之逸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淡了下去。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静,迎视着王楚钦充满敌意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冷意:“王楚钦选手,我理解运动员训练时的专注。但我的工作也需要及时的数据支持。至于‘使唤’,”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向暖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护,“我想暖暖作为专业的翻译,很清楚自己的工作职责。”
“职责?”王楚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抓起自己刚才递给向暖暖的那个保温杯——那个印着国家队LOGO、他用了很久的蓝色保温杯——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
保温杯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杯盖弹开,温热的菊花枸杞茶泼洒了一地,冒着袅袅的热气。蓝色的杯身在地上滚了几圈,留下清晰的水渍和一道浅浅的凹痕。
王楚钦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死死钉在乔之逸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
“她的职责是给球队翻译!不是给你端茶送水当跟班!想喝东西?自己买去!”
吼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脸色煞白、眼眶瞬间泛红的向暖暖。他猛地转身,拖着那条还带着护具的伤腿,一瘸一拐地、带着一身骇人的戾气,径直冲出了训练馆大门!背影决绝,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训练馆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王楚钦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计后果的爆发震住了。地上,那摊泼洒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那个摔坏的蓝色保温杯静静地躺在水渍里,像一个沉默的控诉。
向暖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个熟悉的、不久前还被他塞到自己手里、带着他体温的保温杯,再看看他消失的门口,一股巨大的委屈、愤怒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泪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当众发疯?凭什么摔她的杯子?!(虽然是他给的)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乔之逸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带着安抚:“暖暖,别难过。他可能……情绪不太稳定。走吧,我们先去拿数据。” 他巧妙地避开了“杯子”和“职责”的话题。
向暖暖吸了吸鼻子,强压下汹涌的泪意,胡乱地点了点头,跟在乔之逸身后,走向资料室。路过地上那摊狼藉时,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摔坏的蓝色保温杯,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训练馆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王楚钦拖着伤腿,漫无目的地走着,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怒火和酸涩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刚才的爆发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着向暖暖看到乔之逸时那灿烂的笑容,她殷勤带路的样子,还有乔之逸那温和却刺眼的眼神……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得指关节生疼,却无法缓解心口那片翻江倒海的酸涩和……一种名为“嫉妒”的陌生毒火。
那个姓乔的……到底是谁?!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