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七月的云层时，我正在整理工作室的旧图纸。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把玻璃窗震出细密的波纹，阳光像融化的金箔般流淌在褪色的草稿纸上。最底下那张画着笨鸟去年冬天的设计稿，她当时说想要能藏住整个雪原的大衣，最后却把自己裹成了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又在翻这些没用的东西？”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齐司礼，他身上雪松混着鸢尾的气息总能精准穿透热浪，像突然闯入盛夏的一捧雪。
转头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那双狐狸眼里映着我的影子，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明明是寻常的对视，心脏却突然漏跳一拍，像被偷藏的糖果在舌尖化开。他很快别开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领口的纽扣：“怎么连风扇都不会调，热得脸都红了。”
我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书上读到的句子。“对视是人类毫不带精神情绪的接吻。”可此刻空气里翻涌的分明不是单纯的情绪，而是某种滚烫又小心翼翼的东西，在空调冷风中蒸腾成细密的水雾。
他走过来调试风扇，白色衬衫袖口滑落半截，腕骨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发尾扫过我的手背，痒得像羽毛拂过水面。“笨鸟就是笨鸟，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他的声音裹着叹息，却顺手把风扇风向调得更低，生怕直吹会让我着凉。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蝉鸣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我注意到他领口别着的银色胸针，是只展翅欲飞的鸟，尾羽上还嵌着细碎的月光石。那是我上个月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他皱着眉说幼稚，却一直别到现在。
“晚上要不要去天台看星星？”话出口时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动作顿了顿，风扇叶片搅动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这么热的天，看什么星星。”拒绝的话却说得漫不经心，手指却已经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图纸。
暮色爬上窗台时，我们抱着冰镇酸梅汤上了天台。风裹挟着远处烧烤摊的香气掠过，齐司礼找了个背光的角落坐下，长腿随意交叠，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整个人像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你说狐狸晚上会看星星吗？”我仰头望着逐渐亮起的天幕，试图打破微妙的沉默。他轻嗤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狐狸忙着抓兔子，哪有闲心看这些。”可话音未落，他已经开始指着天际线辨认星座，声音低沉得像是要融进晚风里。
“那是天鹅座，”他的手指划过夜空，月光顺着骨节流淌，“古希腊神话里，宙斯变成天鹅引诱勒达。”我转头看他侧脸，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故事。”我咕哝着，却发现他耳尖又开始泛红。
突然有流星划过，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他僵了一瞬，却没有抽回手。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冬日里偷偷揣在怀里的暖炉。“笨鸟。”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许愿要闭上眼睛。”
可我不想闭眼，我想把此刻的他，连同漫天星辰一起刻进眼底。他转过头，我们的目光再次相撞，这次他没有躲开。风穿过天台的晾衣绳，晾着的衬衫轻轻拍打，像是谁慌乱的心跳。
“齐司礼，”我听见自己说，“你知道对视其实……”他突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柔软得不可思议。“有些话，”他的声音混着心跳声传来，“留在风里就好。”
蝉鸣声突然歇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揉进这轻轻一触。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他却迟迟没有松手，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直到第一滴雨落下，砸在我们相触的皮肤上。齐司礼迅速抽回手，起身收拾散落的东西，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说过会下雨，非要上来。”他抱怨着，发梢却沾了雨水，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回去的路上，他把伞倾向我这边更多。雨滴打在伞面上，像是谁在轻轻叩门。我看着他湿透的肩膀，突然想起他说过狐狸不喜欢水，却愿意为了谁在雨中停留。
工作室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出来，他在门口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是枚银色的发夹，造型是缠绕的藤蔓托起一只沉睡的小鸟，尾端还缀着颗淡蓝色的宝石。“笨手笨脚的，总把头发弄乱。”他别过脸，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用皮筋随便绑……”
我笑着接过，发夹还带着他的体温。蝉鸣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雨后的潮湿。他转身要走，衣角却被我轻轻拉住。他回头的瞬间，我踮起脚在他脸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晚安，齐司礼。”我说。他僵在原地，连耳尖都开始发烫。“谁……谁要你说晚安了！”他嘴硬着，脚步却停在原地，直到看着我关好门才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我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别上那枚发夹，窗外的蝉鸣和心跳声混在一起，谱成了这个夏天最温柔的旋律。
现在每当我抬头看星星，总会想起那个潮湿的夏夜。或许有些话真的不必说出口，就像蝉鸣不必穿透云层，月光不必照亮每一寸黑暗，而有些感情，早已藏在每一次对视的目光里，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中。
毕竟对于两只笨拙的“笨鸟”来说，有些爱意，本身就是未寄的信，永远写在风里，却早已刻进彼此生命的年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