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刺客

卡萨兰王城，“辉石之心”。圣歌般的名字下，流淌着截然不同的血脉。对林哲而言，这座辉石铸就的巨城，其光鲜亮丽的上层区是遥不可及的幻梦，而下城区，才是他赖以生存、也试图在其中挣扎求存的泥沼。

　　城市被无形的天堑分割。

　　上层区：尖塔林立，流淌着恒定的魔法光晕。洁净的街道上，魔晶马车无声滑行。空气里是香料、卷轴和权力的冰冷气息。皇宫顶端的辉石阵列，如同不灭的灯塔，也是笼罩上层区的无形壁垒。

　　下城区：这里是辉石之心的溃疡面。狭窄、泥泞的街道如同纠结的肠子，两侧是歪斜的陋居。空气混杂着劣酒、垃圾、汗臭、煤烟和永不消散的淡淡血腥。这里是佣兵、窃贼、走私犯和无数贫民的巢穴。抬头仰望，上层区的尖塔如同云端神国，冷漠俯视。

　　林哲就活在这片泥泞里。他不是苔藓，更像一只在阴影中谨慎觅食的夜鼠。

　　这里不是“老瘸腿”那样的酒馆，而是下城区更深处，一条堆满腐烂垃圾和不明污物的小巷岔口。几块破烂的油布勉强搭成个遮雨（但不太挡风）的棚子，下面摆着两张歪斜的木桌，算是附近几个“自由职业者”默认的碰头点。空气的味道比酒馆更加“丰富”且具有攻击性。

　　林哲缩在棚子最里侧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深色粗布衣服，比皮甲更利于融入环境。胃里依旧空荡，但并非无法忍受的绞痛——昨晚那单“小活”的报酬，让他吃了顿像样的黑面包配豆子汤。此刻，他正用一块磨石，专注而缓慢地打磨着一柄短匕的刃口。匕首样式普通，毫无装饰，但刃线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丝危险的冷光。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也是老头留给他为数不多真正有用的遗产之一。

　　他的动作稳定、耐心，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磨石与金属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巷子深处污水滴落的背景音中，几乎微不可闻。他的眼神低垂，看似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匕首，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扫视着巷口和棚子外偶尔晃过的人影。

　　‘勉强及格。’林哲脑子里闪过老头当年看他练习时的评价，带着惯有的刻薄。‘杀个把没防备的醉汉、教训个不长眼的混混够用了。对上真正的硬茬子？跑，别犹豫，跑得越快越好。’

　　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已在战火中化为枯骨。林哲，一个来自蓝色星球的灵魂，在婴儿时期便困于此。饥饿与死亡是他的启蒙导师。直到那个沉默得像块墓碑的老头把他从冻僵的孤儿尸堆里刨出来。

　　老头没名字。林哲叫他“老头”。老头是某个禁忌组织的叛逃者，一个侥幸爬出血腥磨坊的残次品。他看林哲的眼神复杂，有麻木，也有一丝利用其“无根”身份的算计。他教林哲：如何在阴影中无声移动，如何在黑暗中视物并保持警觉，如何用最普通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要害，如何配置几种简单但有效的麻痹或致命毒药，以及最重要的——如何评估目标，如何选择时机，如何一击即退，如何清理痕迹。训练残酷而实用，核心是：在阴影里活下去，别贪心。

　　“记住，小子，”老头嘶哑的声音常在林哲耳边回响，带着尸骸的冰冷，“那个地方……是养蛊场。捡孤儿，给点饲料，然后用同伴的血肉磨刀。活下来的，就是刀，必须听话。不听话的……生不如死。”老头枯槁的手指会下意识地抚摸肋下那道狰狞旧疤。“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糊弄下城区的废物还行。永远别暴露影子步！除非你想被‘他们’找上门。记住，活着，哪怕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也比曝尸荒野强。”

　　林哲停下磨刀的动作，指尖轻轻拂过锋利的刃口。老头死于五年前一次意外，留下林哲这把在贫民窟标准下“及格”的钝刀。他接活：帮派之间的“清理”，目标通常是另一个帮派的小头目或欠债不还的倒霉蛋，处理某些人“不想再见到”的麻烦，通常是没背景的赌鬼，偶尔也当个不太靠谱的保镖，护送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穿过危险街区。报酬不高，勉强糊口，风险可控——至少他自己评估如此。他的名声在下城区特定圈子里是：活儿能办成，但过程可能有点……磕磕绊绊，所以绰号“绊脚石林哲”。

　　巷口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个裹着脏兮兮斗篷、眼神闪烁的瘦小男人溜了进来，径直坐到林哲对面，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活儿，”男人声音沙哑，丢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布袋，里面发出铜币碰撞的轻响。“‘疤脸’霍克。在‘烂泥塘’赌坊欠了‘铁手帮’老大一笔钱，还不上，嘴还不干净。老大不想再看见他出现在南三街。老规矩，别留痕迹。”目标是个有点蛮力的混混，但嗜赌如命，警惕性不高。

　　林哲掂量了一下钱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钱很少，只够两三天的饭钱。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了起来。他需要钱。

　　“知道了。”林哲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收起磨刀石和匕首，动作利落。“明天日落前，他会在烂泥塘后巷的垃圾堆里‘醉倒’。”

　　瘦小男人点点头，没再多话，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林哲重新靠回墙壁，闭上眼。目标的信息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霍克的习惯路线、烂泥塘后巷的地形、可能的目击者……一个简单的活计。老头教的那些东西，足够应付了。他只需要耐心，一点运气，以及最重要的——别出意外。

　　他知道，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下城区，他的“及格线”手艺，不过是让他这只阴沟里的老鼠，暂时还能找到一点发霉的面包屑而已。至于上层区的光芒？那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