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兰王城的下城区,黑夜如同粘稠的墨汁,渗入每一条狭窄的巷道。空气中弥漫的垃圾腐臭和劣质煤烟味,比白天更加浓郁刺鼻。
林哲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无声地滑行在“烂泥塘”赌坊后巷的深重黑暗里。脚下是湿滑的污泥和不知名的秽物,但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与这片污秽融为一体。目标“疤脸”霍克正扶着冰冷的砖墙,剧烈地呕吐着,浓烈的劣质酒精味几乎盖过了巷子本身的恶臭。他刚刚在赌坊里输掉了最后一枚铜板,还对着“铁手帮”的收债人破口大骂了一通。
‘时机刚好。”林哲心中默念。目标意识模糊,毫无防备,环境隐蔽。他右手反握着的匕首,在黑暗中不带一丝反光。老头教的技巧在脑中清晰浮现:脚步无声,呼吸放缓,角度精准——从斜后方切入,目标颈侧偏下的位置,避开骨头,直刺大血管。一击毙命,出血少,声音小。
然后,在他离去后,他的债主便会帮他用他的尸体换取利润抵债
他动了,如同捕食的夜枭。动作迅捷而致命,没有一丝多余。匕首带着冰冷的决心,刺向目标毫无保护的颈项。
意外,总是林哲的“老朋友”。
就在匕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霍克脚下猛地一滑——他踩中了自己刚吐出来的那滩秽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喉咙的位置瞬间偏离了林哲预判的轨迹。
“噗!”
匕首深深扎入了霍克的右肩胛骨下方,发出一声沉闷的入肉声。剧痛让醉醺醺的霍克爆发出濒死的嚎叫:“嗷——!谁他妈捅老子?!”
林哲瞳孔一缩!该死!他猛地拔出匕首,带出一捧温热的鲜血。霍克的嚎叫在寂静的后巷里如同警报。远处赌坊后门传来了脚步声和喝问。
“绊脚石!”林哲暗骂一声自己那该死的绰号。他毫不犹豫,一脚狠狠踹在因剧痛和惊恐而蜷缩的霍克后脑勺上,将他踢晕过去。顾不上查看,飞快地在霍克怀里一掏——摸出了那个瘪瘪的、属于铁手帮的钱袋,里面大概只有几个铜子,以及……一封皱巴巴、沾着血污和呕吐物的羊皮纸碎片,似乎是从某个信封上撕下来的,上面只有几个模糊的字迹和半个模糊的徽记印记。
林哲没时间细看,将钱袋和碎片一股脑塞进自己怀里。巷口的脚步声和火把光越来越近。他深吸一口气,身体猛地向旁边低矮的杂物堆一窜,像只受惊的老鼠般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更错综复杂的黑暗巷道网中,只留下昏迷的霍克和渐渐逼近的混乱。
两天后,林哲再次蜷缩在“鼠尾巷”破油布棚下的阴影里。下巴的淤青淡了些,但肩胛骨附近被某个追兵扔来的石块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处理霍克的“小活”最终以目标重伤昏迷、钱袋丢失,他交上去的是个空钱袋,自己昧下了那几个铜子和那张碎片、自己狼狈逃窜收场。“铁手帮”的人很不满,报酬被克扣了大半,只够他买几块最硬的黑面包。
‘又是勉强及格线飘过……’林哲嚼着硬得硌牙的面包,内心毫无波澜。生存,本就是在及格线上反复横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棚子入口,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来人全身裹在一件材质普通、但异常宽大的灰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胡须的下巴。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也没有佣兵或混混常见的戾气,只有一种沉凝如水的平静,这种平静让林哲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危险!
对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兜帽的阴影,落在林哲身上。一个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绊脚石’林哲?”
林哲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悄然滑向腰间的匕首柄,眼神锐利如刀:“你是谁?”他的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带着警惕。
“一个能给你带来远超你想象报酬的人。”斗篷客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缓缓抬起一只同样裹着灰色布条的手,轻轻一抛。
一个沉甸甸的、用普通粗麻布缝制的小袋子落在林哲脚边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诱人的金属碰撞声。是金币!而且数量听起来不少!
林哲的心脏猛地一跳。巨额财富近在咫尺,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滔天的风险。他没有去捡,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什么活?”
斗篷客的下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嘲讽。他吐出的字眼,却让林哲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三天后,月落之时。国王寝宫。让老国王永远睡去。”
刺杀国王?!
林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一个只能在阴沟里处理醉汉混混的底层刺客,去刺杀辉石之心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找死!不,比找死更可怕!这背后的水,深得能淹死巨龙!
“你疯了!”林哲几乎是低吼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仿佛要远离那个装着金币的袋子,“我只是个下城区的‘绊脚石’!王宫?宫廷法师?守卫?我连外墙都摸不进去!”
“你能。”斗篷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混乱会为你打开道路。你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刻,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完成那最后一击。报酬……”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地上的钱袋,“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足够你在任何地方,以任何身份,富足一生。”
富足一生……摆脱这阴沟老鼠般的日子……林哲的心跳如擂鼓。这诱惑巨大得足以让人疯狂。但理智如同冰水浇头。他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巨大的陷阱!对方看中的,或许就是他这种无足轻重、随时可以牺牲掉的“绊脚石”身份!
“我……”林哲艰难地开口,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但他看到了斗篷客那双隐藏在阴影中、此刻似乎微微抬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挣扎和恐惧。一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他的喉咙。
“定金你收好。”斗篷客的声音打断了他,“三天后,月落。你会知道该怎么做。”说完,他不再给林哲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哲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内衫。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粗麻布钱袋,仿佛那不是金币,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捡,还是不捡?跑!必须跑!带着这笔钱,立刻离开卡萨兰!逃得越远越好!这个念头无比强烈。
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钱袋,入手沉重,里面至少有二十枚金币!一笔他从未拥有过的巨款!他紧紧攥着钱袋,指节发白,心脏狂跳。跑!现在就……
就在他心神剧震、准备立刻转身逃离这该死的小巷时,一阵奇异的、从未听过的巨大号角声,如同来自深海巨兽的悠长低鸣,穿透了王城喧嚣的日常噪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紧接着,整个下城区似乎都骚动起来,无数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向一个方向——港口区!
林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暂时忘了恐惧。他本能地窜出油布棚,手脚并用地爬上旁边一栋歪斜木屋的屋顶。这个位置不算高,但视野开阔,足以越过大部分低矮的棚户区,望向远方巨大的卡萨兰港。
然后,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在蔚蓝的海天之间,一艘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奇异巨船,正缓缓驶入港口。它的船体并非木质,而是如同某种活着的、覆盖着深褐色坚韧树皮的巨木虬结而成,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生命气息。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帆——那是由无数片巨大无比、闪耀着柔和翡翠光辉的魔法树叶编织而成的翠叶之帆!此刻,帆面充盈着流动的魔法光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港口附近的海域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绿色。
码头上早已被清空了一片专属区域,铺上了象征最高礼仪的深红色地毯。王室的仪仗队盔甲鲜明,列队肃立。无数贵族、官员以及看热闹的平民,如同蝼蚁般聚集在警戒线外,伸长脖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船缓缓靠岸。放下的是由藤蔓和发光晶石构成的华丽舷梯。
首先出现的,是护卫。他们身形修长矫健,穿着贴合身体的墨绿色轻甲,手持造型优雅的长弓或细剑。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即使在喧嚣的港口,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和警觉,仿佛能洞悉一切潜在的威胁。夜鸢——林哲脑中闪过这个只在下城区流言中偶尔出现的精灵精英护卫的称呼。
接着,是几位身着银白色长袍、气质沉静睿智的精灵长者,他们的目光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智慧。慧——负责外交与谈判的智者。
再之后,是几位周身笼罩着淡淡柔和光晕、神情庄重的精灵。他们手持镶嵌宝石的法杖或圣徽,每一步都仿佛带着祝福的气息。祝灵——力量的守护者与加持者。
最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位身姿雍容、气质高贵无匹的精灵女性缓步走下舷梯。她穿着由月光丝线织就的长裙,银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星河,翠绿色的眼眸沉静而深邃,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力量。她颈间一枚翡翠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而神秘的光泽。精灵女王,伊莉雅·特尔安娜斯!
港口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惊叹!人族贵族们纷纷躬身行礼。魔法师们则流露出敬畏与探究的目光。
林哲站在屋顶,被这宏大的场面和精灵们非人般的气质深深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力量与优雅的结合体。与精灵相比,王城那些趾高气扬的贵族法师,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女王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也蹦跳着跟了下来。那是一个银发翠眸、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精灵少女。她似乎努力想维持着皇室的端庄,但那双充满好奇和活力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四处张望,打量着人类港口的一切,嘴角还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新鲜而兴奋的笑意。她甚至还偷偷对旁边一个肃立的“夜鸢”护卫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林哲的目光在那个精灵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天真,活泼,与周围庄严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人类宴会的森林小鹿。然后,他的目光就移开了。精灵?女王?这一切都离他这个阴沟里的老鼠太遥远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个沉甸甸的、装着致命定金的金币袋。精灵的降临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但更强烈的恐惧瞬间将他拉回现实——那个刺杀国王的任务!
他攥紧了钱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港口区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精灵女王的威仪,那个活泼精灵少女的笑容,都与他无关。
他只有一个念头:跑!带着这笔钱,立刻!马上!远离卡萨兰!远离这个即将被血腥旋涡吞噬的王城!
他像受惊的兔子般从屋顶滑下,身影迅速消失在“鼠尾巷”更深的阴影里,朝着自己那个破败的藏身之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