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最先回来的。
不是皮肉伤，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后颈。我猛地睁开眼，呛进鼻腔的却是浓郁的檀香味，混着安神香特有的苦涩。
雕花拔步床的顶帐垂着珍珠流苏，随着我起身的动作轻轻晃动。青铜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满室暖黄。这不是破庙，更不是那个尘土飞扬的长安城小巷。
我掀开锦被坐起身，手指触到的绫罗绸缎细腻冰凉。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穿着藕荷色缠枝莲纹襦裙，发间簪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这张脸很陌生，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熟悉感——眉梢那颗朱砂痣，我曾在凌风的画稿上见过千百遍。
"姑娘醒了？"
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铜盆走进来，见我醒着，惊喜地福了福身："太好了，您都昏睡三天了。太医说您是惊悸攻心，可把将军急坏了。"
将军？哪个将军？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不出声音。
丫鬟连忙放下铜盆，端来一杯温水："姑娘慢点喝。将军去兵部议事了，临走前还特地嘱咐，您醒了一定要立刻告诉他。"
我接过水杯的手在发抖。铜镜里少女的倒影也在发抖，那双杏眼蓄满了惊恐和茫然。这不是我的身体，可为什么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尤其后颈那个位置，像是有团火在烧，提醒着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凌风倒在血泊里，银簪断成两截。
"我是谁？"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丫鬟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姑娘您说什么胡话呢？您是将军府的小姐林晚卿啊。前儿个上元节赏灯，您在朱雀大街被惊马冲撞，摔晕过去了..."
心猛地往下沉。朱雀大街？林晚卿？这些陌生的名字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我掀开被子跌跌撞撞跑到梳妆台前，手指颤抖地解开领口的系带，猛地扯开衣襟回头看向铜镜。
后颈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心形胎记，没有烫伤的痕迹，甚至连一点泛红都没有。
银簪！我的青铜匣子！
我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翻找，妆奁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却独独没有那个刻着"语"字的银簪，没有那个会震动的青铜匣子。
"姑娘您别急啊！"丫鬟吓得跟在我身后，"您要找什么？我帮您找！"
"银簪...一个银簪..."我语无伦次，"刻着字的...还有匣子...青铜的..."
"银簪？"丫鬟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拍手道，"您是说将军书房案头那个吗？将军这几日总对着个旧银簪发呆呢，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物什..."
我的心猛地一跳："将军...现在在哪里？"
"兵部衙署啊。"丫鬟不明所以地回答，"姑娘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抓起一件披风冲出了房门。将军府的回廊曲折，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富贵气派。可我无暇细看，凭着某种冥冥中的直觉往前跑，裙摆被台阶勾住差点摔倒。
"小姐！您去哪儿啊？"丫鬟的声音远远传来。
兵部衙署的朱漆大门外，两尊石狮子威武地立着。我喘着气站在街角，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穿着官服的人，心脏狂跳不止。这不是我的时代，这不是我的身体，可那个丫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将军书房案头那个银簪..."
凌风...是你吗？
就在这时，街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几个穿着明光铠的士兵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疾驰而来，停在兵部衙署门口。车帘掀开，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男子弯腰下车。
他转过身来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月白色的衬里，腰间玉带，手里拿着象牙笏板。那张脸分明就是凌风，却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青布襕衫的书生。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和沉稳，鬓角甚至有了几缕银丝，可那熟悉的松烟墨香，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得到。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手里的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街上的车马声，行人的说话声，全都消失不见。我的眼里只剩下他，他的眼里也只剩下我。他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迷茫。
我看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我知道他在找什么——那支我亲手为他系上红绸的短剑。
一个士兵捡起笏板递给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碎。然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进了兵部衙署，挺直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直到那扇朱漆大门在他身后关上，我才感觉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滑坐下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不认识我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凌风...他不认识我了..."
就在这时，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痛得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我看到街角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破庙里要抓凌风的刀疤脸将军，正带着十几个士兵朝我走来。
他们的眼神冰冷，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我，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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