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大厅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有透过穹顶洒下的阳光在缓缓流动。李凌风的手悬在半空许久了，才试探着落在了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里，我听见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和记忆里那个雪夜他抱着我过河时一样的沉稳。
"那个姑娘..."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发颤，"是不是喜欢穿一身胡风男装？左手食指有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
我猛地抬起头，下巴磕在了他锁骨上。消毒水和阳光的味道突然被另一种气息取代——那是长安城西市特有的，混合着突厥香料、波斯地毯和西域葡萄的味道。他指间沾着的奶茶渍，恍惚间变成了当年他帮我烧火时沾的草木灰。
"你怎么会..."
"我钱包里有张照片。"他打断我，耳根泛红，"是三个月前放学路上捡的，觉得眼熟就一直带着。"
张萌萌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青铜器展区，正假装研究一尊鼎，耳朵却尖得像竖起来的兔子。我接过李凌风递来的黑色钱夹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夹层里真的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钢笔勾勒的速写让我呼吸骤停——穿圆领袍的少女蹲在铁匠炉前，左手食指翘着，正是当年被淬火钳烫伤的位置。
"这不是我画的。"他忽然说，"我醒来看见它在我画板上。"
银器展区的电子讲解员突然响起："唐代银簪多为贵族女子佩戴，而此件在马嵬坡出土的银簪含铅量极高，应为民间工匠所制..."
李凌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攥着钱夹的指节泛白："马嵬坡...我梦见你在那里说..."他突然停住，喉结剧烈滚动着，"说什么'盐析法提硝石'，后面的我记不清了。"
我盯着他右手手腕——那里有道浅浅的白色印记，和我当年送他的银镯勒出的痕迹分毫不差。安史之乱爆发那天，他就是戴着那只镯子，把我推出了长安城的城门。
"慕语嫣！"张萌萌突然尖叫着跑过来，手机屏幕怼到我们面前，"快看本地新闻！马嵬坡考古队挖出个唐代作坊，里面有个青铜釜，釜底刻着..."
屏幕上的考古现场照片被投影仪放大在白墙上，青铜釜斑驳的绿锈里，几道刻痕却异常清晰。我盯着那熟悉的字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是高中时背得滚瓜烂熟的化学方程式，Fe₂O₃+3CO高温生成2Fe+3CO₂，符号旁边还歪歪扭扭画着个缺了角的笑脸，像是当时用铁钉在釜底划了半天的成果。
“这痕迹……”身边的李凌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手背就被一片温热覆盖，他的手掌宽大，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烫得我指尖发麻。
“我记得你当时被罚去清理文物仓库，”他低头看我，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回来还得意洋洋说给两千年前的青铜器留了个签名。”
照片里的刻痕在聚光灯下泛着陈旧的光，像一个横跨了时光的秘密。我忽然想起那天午后的阳光，灰尘在光束里跳舞，而眼前这个人，正趴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冲我做着和青铜釜上一模一样的鬼脸。
"我们周末去马嵬坡遗址公园吧。"他忽然说，声音异常镇定，"我姑姑在考古队工作。"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身后传来金属展柜碰撞地面的巨响声。刚才那支刻着"语"字的银簪从裂开的玻璃柜里滑出来，在日光灯下转出一道银亮的弧线，不偏不倚落在我脚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