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药引（下）

轮回命三个字像冰锥凿进我太阳穴。洞口的风突然转了向，卷起地上的血沫子打在脸上，腥甜混着药苦的气味呛得我剧烈咳嗽。后颈的记命纹烧得更凶了，像是有团火在皮肉底下炸开，顺着脊椎一路燎下去。

"说清楚。"李凌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扶着石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中毒的手臂反而稳得惊人。

老妪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揭开露出半块龟甲。裂纹纵横的甲片在火把光下泛着幽绿，那些纹路像极了我后颈蔓延的记命纹。"阴阳账册上，每个人的阳寿都是定数。"她指尖划过最粗的那条裂纹，"你用魂珠换他三个月，本就破了规矩。现在想续他性命，就得拿更珍贵的东西来抵。"

"别说了。"我攥住李凌风的手腕，他的脉搏乱得像要蹦出来。后颈突然一凉，记命纹的灼痛感竟减轻了些，转头看见李凌风正用匕首尖划开自己掌心，鲜血滴在我的记命纹上。银灰色纹路贪婪地吮吸着温热的血，颜色却丝毫未浅。

"没用的。"老妪将龟甲翻了个面，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有姻缘线缠绕三世以上的人，才能做这桩买卖。她左手小指上不是戴着你的玉佩？那就是你们第三世的信物。"

玉佩确实在我手上，是长安西市初见时他随手借给我束发的。后来逃难路上断了绳索，碎成两半，此刻正硌得我掌心生疼。李凌风突然抓住我受伤的手指——就是刚才被碗片划破的地方，两滴血珠在他指尖凝住，又滴在龟甲正中的凹槽里。

"郭子仪在哪。"他盯着龟甲上晕开的血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虽然身形摇晃，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马嵬坡那天他拔剑护在我身前时的模样。

"安禄山的大军马上就到。"老妪跺了跺拐杖，洞口的积雪簌簌落下，"再磨蹭谁都走不了！"

后颈的记命纹突然一阵剧痛，我眼前发黑跪倒在地。恍惚间看见李凌风扑过来抱住我，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声音轻得像雪花："记不记得我们说要去江南看杏花？"

我想说记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三年前长安初雪，他也是这样抱着我坐在城墙头，说等打完仗就卸甲归田，在杏花巷买个小院，我织布他读书。当时我还笑他读的那些兵书换不来柴米油盐，他却红着眼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哪怕去码头扛大包也愿意。

"别往下说了。"我抓住他的衣襟，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你再说我就要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遇见我？"他笑起来，眼泪却砸在我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记命纹突然不再疼了，反而有种奇异的麻木感，就像寒冷天气里冻僵的手脚。低头看见那银灰色"命"字已经黑如墨色，正沿着血管往心口蔓延。

老妪突然把龟甲往雪地里一摔："没时间了！"龟甲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金色的纹路，像极了长安城里那些达官贵人追捧的星象图。"她要是肯换，就把血滴在裂纹上！"

马蹄声突然近了，像是就在洞口外。李凌风猛地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将匕首塞进我掌心："听话，往雪山跑，一直跑别回头。"他身上的皂角香突然变得浓郁，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是我在长安无数个夜晚枕着的味道。

"你们谁都跑不了！"独眼龙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听着比刚才更近了。我突然想起老妪说的那些尸体，难道都没死透？李凌风突然掐了掐我的掌心——这是我们在长安约定的暗号，意为"相信我"。

他松开我，转身走向洞口，背影挺拔如松，就像每次他出门打仗前的模样。我抓住他的衣角，后颈的记命纹突然发出刺目的银光，那些黑色纹路倒着往回退，退到后颈正中凝聚成小小的黑点。

"用我的轮回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换他一世安稳。"

老妪惊讶地瞪大眼，李凌风猛地回头，眼里的惊恐比马嵬坡中箭时还要剧烈。我攥着他送我的那半块玉佩，狠狠划破掌心按在龟甲的裂纹上。金线像活过来似的顺着伤口钻进我血管，后颈的记命纹突然"嗡"的一声碎成光点，飘散在风雪里。

李凌风突然倒地不醒。老妪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烫得惊人："记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真相。一旦记起前尘往事，你们两个都会魂飞魄散。"

洞外传来震天的厮杀声，老妪推着我往后山跑："往东边走，那里有个镇子。走啊！"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李凌风安静地躺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却平稳呼吸着。独眼龙带着人冲进山洞，火把光照亮洞壁，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石壁上刻满了名字，最上面那个就是"杨玉环"。

后颈突然一凉，伸手摸去什么都没有。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心里空了一块，风呼呼地往里灌。远处的雪山在暮色里泛着幽蓝，我握紧那半块玉佩，学着李凌风以前教我的那样辨认方向。

东边，有个镇子。他说过等安定下来要和我开个小药铺，就叫"语嫣堂"。现在，我要去实现这个约定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雪地里砸出小小的坑，很快又被新的落雪填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