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

宋予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雨水顺着急诊室的窗户往下流，在玻璃上划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谁偷偷掉的眼泪。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指尖触到柔软的面料，突然想起刚才江敛攥着他手腕时，掌心的温度。

“江敛，”他低声开口，声音被雨声盖得断断续续，“你到底……图什么啊？”

江敛终于转过身，雪松味的香水混着雨水的腥气，在急诊室的暖光里散开来。他看着宋予年沾着血污的脸，看着他眼里没擦干净的雨水和血丝，突然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有点冷，又有点无奈。

“图你欠揍。”他说，走过去把宋予年按回椅子上，拿起衣服往他头上套，“顺便……图你别死太早。”

宋予年被他套得一个踉跄，衣服的领口蹭到唇角的伤口，疼得他皱紧眉头。但他没再挣扎，只是任由江敛帮他穿好衣服，看着对方指尖在自己衣襟上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突然觉得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好像也没那么刺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江敛手背上的暖黄光晕，却比立言医院的灯光还要亮些。

第二天清晨 ，江敛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他就利落地坐起身。昨晚换下来的白衬衫扔在床边，袖口那道深褐色的血痕干成了硬痂，像块洗不掉的印记。他盯着看了两秒，随手塞进洗衣篮，转而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校服。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他收拾书包时，指尖碰到侧袋里那张银行卡。塑料卡面冰凉，不像昨晚在急诊室时带着体温。他顿了顿，还是把卡塞进校服内袋，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出门时走廊还空无一人，江敛踩着晨光下楼梯，雪松味的沐浴露味道被清晨的冷空气稀释，只剩若有似无的淡香。路过公告栏时，他瞥了眼上面贴着的月考排名，自己的名字依旧稳在第一，在最后一排才看到宋予年的名字

想起宋予年，江敛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昨晚在医院，那小子被按在椅子上抽血时，后颈没受伤的皮肤被自己掐出了红印，现在应该消了吧。他又想起宋予年盯着自己系衣扣时，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雨水，眼神像只被淋湿的小兽，明明浑身是刺，却偏偏在低头捡衣服时，指尖抖得不像话。

“江敛！”

同班的数学课代表贺野抱着一摞卷子从拐角冲出来，差点撞他身上：“你可算来了，数学老师让我找你拿昨天的竞赛草稿，说要当范例讲！”

江敛接过草稿纸，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折痕。他昨晚在医院陪到后半夜，张医生说宋予年输了液睡下了，他才回学校。路上经过便利店买了杯热牛奶，想着给那小子带过去，结果走到病房门口又觉得别扭，最后还是扔在了护士站。

“发什么呆呢？”贺野戳了戳他胳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嗯。”江敛含糊应了声，把草稿纸塞进书包，“走吧，去教室。”

教学楼里渐渐有了人声，早读课的琅琅书声从各个教室飘出来。江敛走到高二（1）班门口时，正好看见班主任抱着点名册出来

江敛垂下眼，阳光透过走廊窗户照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上课铃突然响了。江敛快步走进教室，刚在座位上坐下，陆屿森就凑过来：“欸，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地铁站附近的小巷子那边好像有人打架！”

江敛拿出课本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陆屿森挠了挠头，“我妈正路过那里的时候，说看见有个穿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浑身是血……”

“上课了。”江敛打断他，翻开物理书，目光却落在书页空白处——昨晚在医院急诊室，宋予年弯腰捡衣服时，后颈绷带边缘又渗出了血，滴在他手背上，温热的。

第一节课是英语，江敛向来听得认真，但今天却有些走神。他想起宋予年昨晚问“你到底图什么”时，眼里的血丝和雨水混在一起，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自己当时回了句“图你欠揍”，可心里某个角落却清楚，这理由连自己都骗不过。

英语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粉笔声突然顿了顿，顺着讲台边沿敲了敲课桌：“江敛，这句定语从句的先行词是什么？”

全班目光唰地聚过来时，江敛才从课本空白处的血渍幻影里抬眼。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他校服领口镀上层金边。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折角，那里还留着昨晚在医院急诊室，宋予年攥着草稿纸写地址时，钢笔划破纸张的细微毛边。

“先行词是the man。”他站起身，声音平稳得像往常，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轻轻蜷了蜷——昨晚宋予年后颈渗出的血，好像还黏在他指腹上。

陆屿森在旁边偷偷戳他胳膊，嘴型比着“你咋了”。江敛没理，目光落在黑板上那行歪歪扭扭的英文例句上，突然想起宋予年昨天在巷子里被按在墙上时，校服领口扯开的口子，露出锁骨处青紫色的淤痕，像被雨水泡过的蓝莓。

“很好，请坐。”老师的声音拉回思绪。江敛坐下时，后桌传来贺野压低的嘀咕：“你今早是不是去医院了？我看见你口袋里露出半截病历单……”

他下意识摸向校服内袋，指尖触到那张银行卡的冰凉棱角。昨晚在护士站扔掉热牛奶时，他分明看见宋予年病房门缝里透出的光，还有床上传来的细微动静——那小子大概是醒了，却没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喊人，只是安静得像只受伤后躲起来的猫。

“叮铃铃——”下课铃猛地炸开。江敛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书包带子撞在桌腿上发出“哐当”一声。陆屿森吓了一跳：“你干嘛去？下节是体育课啊！”

他没回答，径直冲出教室。走廊里全是打闹的学生，雪松味的沐浴露混着青春期特有的汗味，让他莫名想起急诊室里宋予年发间的雨水腥气。跑到楼梯拐角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张医生的名字。

“江少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你的这位朋友醒了，吵着要办出院……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听筒里隐约传来宋予年不耐烦的嚷嚷声：“我没事！”

江敛靠着墙壁，听着那熟悉的欠揍语气，忽然觉得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啪”地断了。他低头看着校服袖口，那里好像还留着宋予年攥住他手腕时，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嘴角没忍住向上弯了弯，“让他老实待着，我马上到。”

说完挂了电话，转身往楼下跑。清晨的阳光已经变成正午的烈阳，透过走廊窗户照在他背上，把校服里那张银行卡的轮廓映得清晰

跑到教学楼门口时，陆屿森追了上来：“你到底去哪啊！体育课要测800米——”

江敛没回头，只扬了扬手：“帮我请个假！”

他冲进停车场，跨上自行车时，口袋里的银行卡硌着肋骨。想起昨晚宋予年盯着他系衣扣时，睫毛上的雨水像碎钻，他踩下脚蹬的力道突然加重，自行车铃铛在盛夏的风里“叮铃”作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几只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