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沿着塑料管注入血管，带着药物特有的、令人麻木的微甜气味。急救室的灯光惨白如裹尸布，映照着江枫脸上干涸的血迹和灰尘。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动作迅捷而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处理他右腿和手掌的伤口，更换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紧贴在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正从狂乱的癫峰缓缓滑向一个过于平稳、近乎直线的低谷。
门外，警察的身影在观察窗后晃动，如同沉默的剪影，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穿透玻璃，牢牢锁在他身上。张诚的脸在窗后一闪而过，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焦灼。
身体的剧痛被药物强行按入深水之下，变成一种遥远而沉闷的钝响。但江枫的意识深处，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一种淬火后的平静。
那场发生在意识血肉巢穴中的惨烈净化与污染转移，监管者最后的虚弱宣告，如同退潮般远去。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片被彻底重塑的疆域。那片曾被“清道夫”残留污染占据的巨大空洞，此刻被一种全新的、冰冷的、如同寒铁般致密的存在所填满。
它不再是外来的、试图吞噬他的恶魔。
它就是他。
是他滔天的悲恸，是他焚骨的仇恨，是他在被欺骗、被扭曲、被利用二十三年后，从地狱灰烬中亲手锻打出的……**复仇之刃**。
“清道夫”残留的冰冷逻辑，那些关于“净化”、“清除”、“纠正扭曲”的指令碎片，并未消失。它们如同被打碎的镜片，深深嵌入了这柄新刃的钢铁之中。但驱动它们的，不再是那个名为陈墨的疯子设定的程序。驱动它们的，是江枫自己——是林淑仪拥抱他时绝望的眼神，是陈国栋脖颈喷涌的温热鲜血，是苏晚下落不明的恐惧，是二十三年来被窃取、被玷污的人生！
“SWEEP DL-1998-047……”
这个冰冷的指令代码，不再是悬在他头顶的屠刀。
它成了他手中这柄利刃的……**铭文**。
“感觉怎么样？江枫？”主治医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江枫内视的冰冷淬炼。医生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轻轻按压他重新包扎好的右小腿，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枫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医生。他的动作有些迟滞，像是生锈的金属关节在艰难地转动。目光落在医生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惶、绝望或疯狂，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近乎非人的平静。
“疼。”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有一个单音节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医生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过于平淡的反应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监护仪上趋于平稳但略显低缓的心率，又检查了一下瞳孔反射。“镇静剂的效果还在。你的精神状态……需要进一步评估。刚才……”他斟酌着词语，“情绪爆发非常剧烈。你提到了陈墨，提到了你母亲和陈国栋医生。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江枫的眼睫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如同沉重的闸门开合。他再次看向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在凝视那上面并不存在的血污和阴谋。
“他……”江枫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陈述事实般的冰冷**，“陈墨……杀了他们。”
医生的手顿住了，瞳孔微微收缩：“杀了谁？”
“我妈……林淑仪。陈国栋医生。二十三年前。在锅炉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清晰、沉重、不带波澜。他不再说“清道夫”，不再说“意外”。他直接指向了那个穿着风衣的恶魔。
“江枫，”医生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涉及到非常严重的指控。你有证据吗？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他显然认为这是镇静剂影响下或精神创伤导致的幻觉或妄想。
江枫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层层混凝土，落在了隔壁手术室那无影灯下挣扎的生命上。证据？在意识回廊的血腥影像里。在监管者冰冷的分析里。在陈墨断腕处那非人的骨骼结构里。这些，他无法宣之于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被重新包扎、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沾着血污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极其缓慢地……**指向了隔壁的方向**。
无声的指控。
医生的脸色变了变。他顺着江枫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墙壁，那里是通往手术室的区域。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示意护士继续监测生命体征，转身低声对守在门口的警察说了几句。警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拿起步话机快速汇报。
病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护士轻柔的走动声。
江枫重新闭上眼睛。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疆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柄新刃的存在。它并非虚幻。它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能力。一种……**“清道夫”曾经拥有的、对细节的极致掌控力和冰冷的逻辑推演能力**。
他的听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门外警察步话机里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汇报声，断断续续地钻入耳中：
“……张队……江枫指认陈墨是二十三年前星海旧院锅炉房命案的真凶……声称目睹了过程……医生认为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镇静剂影响下的幻觉……”
“……陈墨手术还在进行……失血过多……多器官衰竭……主刀说希望渺茫……但发现……”
“……法医那边……断腕组织样本……确认……非人类结构！重复，非人类结构！类似某种……高度工程化的生物材料？！骨骼显微呈几何网格状！肌肉纤维排列异常！初步怀疑……是某种……**生物义体**？！”
“……技术科……那部炸毁的手机碎片分析……内部集成高能微型聚变装置……引爆方式不明……能量来源不明……技术远超现有水平……”
生物义体？微型聚变装置？远超现有水平？
这些冰冷的词句，如同齿轮，咔哒咔哒地嵌入江枫意识深处那冰冷的逻辑链条中。陈墨……果然不是人！或者说，他早已不是纯粹的人类！他是被改造过的怪物！是来自某个未知领域的科技造物！是那个冰冷实验室里，悬浮在全息投影上、签署了“清道夫”植入指令的“Dr. Chen Mo”的……**作品**？还是……**执行者**？
实验室……全息投影……基因螺旋神经网络……滴血蜘蛛印记……
这些破碎的画面在冰冷的意识中组合、推演。
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一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掌握着远超时代科技的组织或个体。他们选中了他江枫，作为某种实验品（“记录者”）。他们将“清道夫”作为程序模组植入他的意识（或基因？）。他们利用陈墨这个“生物义体”作为观察者、引导者，甚至……清道夫失控时的保险丝和回收工具？那个在关键时刻引爆、重创陈墨的手机炸弹……就是保险措施之一？
那么，“源钥”又是什么？是启动“清道夫”的钥匙？还是……更高层面的控制终端？
母亲和陈叔叔……他们是发现了什么？试图阻止？才招致杀身之祸？
苏晚……她在这盘棋局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催化剂”？还是……另一个“影子”？
冰冷的逻辑链条如同精密的钟表，在江枫的意识核心中无声运转，抽丝剥茧。每一个推论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真相。
就在这时——
“滴——滴——滴——滴————”
一阵极其尖锐、拉长的、代表着生命终结的单调蜂鸣声，猛地穿透墙壁，从隔壁手术室的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声音，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急救室死寂的空气！
医生和护士的动作瞬间僵住！脸色骤变！
门外的警察猛地推开门，脸上写满了惊愕和凝重：“张队！手术室那边……陈墨的心跳……停了！”
停了？
那个恶魔……死了？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江枫的四肢百骸。是解脱？是快意？还是……一种计划被打断的、冰冷的愤怒？
他还没有亲手复仇！
他还没有问出苏晚的下落！
他还没有揪出幕后的黑手！
巨大的不甘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意识深处那柄冰冷的复仇之刃，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愤怒，发出一声无声的嗡鸣！那只嵌入核心的滴血蜘蛛印记，幽光骤然变得锐利！
然而，就在这情绪即将冲破冰冷外壳的刹那——
“滋啦……滋……”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电子干扰音，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嘶鸣，毫无征兆地……**在江枫的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冰冷、扭曲、充满了极致怨毒和嘲弄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回响，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中……**炸开**：
“记录者……”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游戏……”
“才刚刚……”
“开始……”
陈墨？！
是陈墨的声音？！
他没死？！怎么可能？！心跳都停了！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江枫心头翻腾的怒火！他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向隔壁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堵冰冷的墙壁，看清手术台上那个“尸体”的真相！
而此刻，隔壁手术室。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气氛凝固如冰。心电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已经彻底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毫无生机的直线。刺耳的、宣告死亡的单调蜂鸣声在死寂中持续回响。
主刀医生的手僵在半空，手套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组织液和奇怪的碳化碎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监护仪，又看向手术台上那个被切开胸腔、内脏暴露、两处断腕创口狰狞、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躯体。
“宣布死亡时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目睹了超自然现象般的茫然和疲惫。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手术台旁，一台连接着陈墨头颅、用于监测脑电活动的精密仪器屏幕上，那早已随着心跳停止而变成一片平坦的脑电波线……**突然……极其微弱地……** **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仪器发出了轻微的“嘀”声提示，但被刺耳的死亡蜂鸣所掩盖。
没有人注意到。
除了……陈墨自己。
手术台上，那具被宣告死亡的“尸体”，被无菌布覆盖了大半的脸上，唯一露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
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勾勒出一个……**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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