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生鳞

雪月城的桃花，开得像是要燃尽整个春日。粉白的花瓣簌簌而落，纷纷扬扬地飘在那座孤坟的碑前，又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酒气浸染，显出几分颓败却妖异的艳色。碑上“爱妻玥瑶”四个字，被经年累月的指腹摩挲得边缘模糊，带着一种温润的触感，仿佛人心深处无法磨灭的执念。

百里东君半倚在冰冷的石碑上，像过去二十年里的无数个日夜那样。他仰着头，喉结滚动，琥珀色的酒液从精致的白玉酒壶中倾泻而下，粗暴地灌入口腔，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这不是普通的桃花酿，而是他耗尽心力、搜罗天下奇珍，只为在醉生梦死间抓住一丝虚幻慰藉的“孟婆汤”。辛辣滚烫的液体一路烧灼而下，却像投进寒潭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暖意，只在他左胸口那道陈年的旧疤上点燃了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灼痛。

“咳……”他低咳了一声，指节用力抵住胸口的疤痕。二十年过去了，这剜心般的疼痛却未减分毫。唯有这穿肠毒药般的烈酒，能暂时麻痹那蚀骨的冰冷——那个雨夜，她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身体僵硬如石的冰冷。

他闭了闭眼，试图将残酒连同翻涌的记忆一并咽下。然而就在此时——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桃林的寂静，也砸碎了他脚边堆积如山的空酒坛。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像蛛网般裂开，尘土混着破碎的陶片和酒液四溅飞射，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百里东君倏然睁眼，眸底混沌的酒意瞬间被冰封的锐利取代。他转身看向那撞击的中心。

烟尘缓缓散开，露出一个蜷缩在坑洼中的身影。是个少女，满身尘土和奇异的暗紫色污渍，衣衫早已破损不堪。最令人惊愕的是她心口的位置——衣襟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撕裂，露出嵌入皮肉的一片金鳞。那鳞片边缘参差不齐，带着诡异的裂痕，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疯狂震动，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声。

嗡——嗡——

那嗡鸣像是带着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入百里东君的脑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颤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的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抽搐起来，左胸口那道旧疤顿时灼热得如同烙铁，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份痛楚，竟比“孟婆汤”的灼烧更加剧烈！

少女艰难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沾满尘土，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她似乎伤得很重，眼神涣散，却在看清他轮廓的瞬间，爆发出一种濒临绝境又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光芒。

“天…曜？”她嘶哑地吐出两个字，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伸向他的方向，像是想抓住他玄色的衣摆。

百里东君眼底的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天曜？那是谁？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被这个来历不明、搅乱他清净的少女喊出，竟带着令他灵魂悸动的熟悉感。

荒谬！

“找死。”他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三九寒冰。宽大的玄色袖袍猛地一挥，一股沛然莫御的罡风平地卷起，带着凌厉的杀意直扑地上的少女。罡风所过之处，碗口粗的桃枝应声折断，粉白的花瓣被无情绞碎，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而，就在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罡风即将触及少女心口那片震动不休的金鳞时——异变陡生！

罡风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在距离鳞片寸许之地诡异地消融、溃散，化作一阵无害的微风，只轻轻拂动了少女散乱的发丝。那片金鳞嗡鸣依旧，甚至光芒似乎更盛了一瞬，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百里东君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金鳞上，尤其是鳞片边缘那蜿蜒曲折、如同碎裂瓷器般的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道裂痕的形状……那蜿蜒的走向……竟与他心口那道折磨了他二十年的旧疤，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