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滴泪的灼热尚未散去,心口旧疤处爆发出的金光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百里东君的神魂之上!他掐着雁回脖颈的手指像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一松。
“咳!咳咳咳……” 骤然涌入的空气呛得雁回剧烈咳嗽,蜷缩在床榻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捂着脖子,惊魂未定地看向床边的男人。
百里东君却像是被那金光钉在了原地。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玄色衣襟下心口的位置——那里,滚烫的、带着奇异脉动的光芒正透过布料,明明灭灭,如同蛰伏的凶兽在呼吸。那光芒的形状……分明就是那道旧疤的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攫住了他。这是什么?妖女的邪术?还是……他不敢深想的某种可怕真相?
“滚。”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狂暴,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那汹涌的杀意和混乱就会冲破理智的堤坝。“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滚出雪月城!”
他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口,只留下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酒气和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心口金光的余威。
雁回躺在冰冷的锦褥上,心口的护心鳞嗡鸣着,传递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伤的共鸣。她能感觉到,那道金光出现时,护心鳞在呼应,在……呼唤。可他走了。带着更深的戒备和混乱走了。
***
接下来的日子,雪月城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百里东君将自己锁在了最高处的观雪阁,再未露面。只有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日夜不息地从阁中飘散出来,如同他无法排遣的郁结和惊疑。城内的弟子和管事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那夜东厢房隐约传出的动静和金光,以及大城主那前所未有的暴怒气息,都像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而关于那个从天而降、砸碎了酒仙无数珍藏“孟婆汤”的少女的流言,却在有心或无意的推波助澜下,如同野火般在江湖上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雪月城来了个妖女!”
“何止是妖女!据说心口长着金鳞,刀枪不入,还能惑人心智!”
“可不是!大城主何等人物,竟也被她所伤,听说心口都冒金光了!”
“金光?那……那岂不是妖邪之兆?难道酒仙他……”
流言越传越烈,越传越不堪。终于,在一个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的清晨,雪月城紧闭多日的山门,被几大门派的掌门带着众多弟子,以“拜谒”之名,强硬地叩开了。
观雪阁沉重的门扉终于被推开。百里东君走了出来。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淡了些,但整个人却显得更加沉郁冰冷。白发未束,随意披散在玄色衣袍上,衬得他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如同寒潭,不见丝毫醉意,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心悸的疲惫与……某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无形的威压让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百里城主,” 为首的青城派掌门上前一步,语气看似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江湖流言甚嚣尘上,于城主清誉、于雪月城威名有损。为证清白,也为安天下同道之心,可否请城主……饮下这碗‘照妖鉴邪酒’?”
他身后,一名弟子端上一个玉碗,碗中盛着清澈如水、却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酒液。这酒乃是玄门秘制,但凡身负妖气、邪祟入体者饮下,必现原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百里东君身上。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百里东君的目光扫过那碗酒,又扫过一张张或怀疑、或忌惮、或幸灾乐祸的脸。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疲惫与厌倦。
“清白?”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没有再多言,他抬手,直接接过了那碗“照妖鉴邪酒”。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雁回混杂着担忧和某种强烈预感的复杂目光中(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人群边缘),百里东君仰头,将碗中清冽微腥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
起初,并无异样。
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青城掌门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然而,就在那酒液滑入百里东君腹中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以百里东君为中心,轰然爆发!
“噗——噗噗噗噗——!”
整个雪月城广场上,所有的灯火、烛台,无论远近,无论材质,在同一个瞬间齐齐爆裂!无数细小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缕缕青烟和弥漫开来的焦糊气味!
紧接着——
“吼——!!!”
一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低沉、威严、充满无尽苍茫与暴戾的**龙啸**,猛地从百里东君的喉咙深处炸响!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云层,直抵九霄,震得整个广场地皮都在颤抖!修为稍低的弟子当场脸色煞白,耳鼻流血,瘫软在地。
百里东君猛地抬起头!
他原本深邃如墨的黑瞳,此刻竟完全化作了冰冷、竖立的**鎏金色**!如同燃烧的黄金熔铸而成,散发着非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他披散的白发无风狂舞,根根倒竖,在发丝狂舞的间隙,众人惊恐地看到,他额角两侧,竟有虚幻的、半透明的、却散发着实质威压的**龙角虚影**冲天而起!
龙角峥嵘,金瞳如狱!
“怪…怪物!”
“妖龙!他真的是妖龙转世!”
“杀了他!快杀了他!”
短暂的死寂后,是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和狂乱的喊杀声!方才还口称“拜谒”的掌门们,此刻眼中只剩下最赤裸的贪婪和杀意!数不清的刀光剑影,裹挟着各色内力罡气,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场中那白发金瞳、龙角虚影显现的身影疯狂倾泻而去!
百里东君(或者说,此刻被体内狂暴力量冲击得几乎失控的存在)金瞳冰冷地扫视着袭来的杀意,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更深了,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缓缓抬起了手,掌心凝聚起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要——!!!”
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人群边缘冲出,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在了百里东君的面前!正是雁回!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和悲伤,死死盯着那双陌生的鎏金竖瞳,仿佛要穿透这层非人的外壳,看到里面那个挣扎的灵魂。
“天曜!醒醒!”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然而,她的呼喊被淹没在狂暴的攻击浪潮中。数道凌厉无匹、足以开山裂石的剑气刀罡,已避无可避地轰至她的身前!
“嗡——!!!”
护心鳞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龙鳞虚影瞬间张开,将雁回和身后的百里东君一同笼罩在内!
“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在龙鳞虚影上炸响!金光剧烈地闪烁、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穿透了爆炸的轰鸣,清晰地传入百里东君狂乱的意识深处!
是护心鳞!
那坚不可摧、陪伴了雁回无数生死关头的护心鳞,在这数位掌门级高手的合力轰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表面炸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片金鳞!
“噗!” 雁回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软倒。
就在护心鳞碎裂声传来的同一瞬间——
“呃啊——!”
百里东君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胸,玄色衣袍下,心口那道沉寂了二十年的旧疤,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开!一股灼热滚烫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龙血**,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那撕裂般的剧痛,与雁回承受的伤害,竟如此清晰地同步在他身上显现!
金瞳中的暴戾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言喻的剧痛与悸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具软倒下来的、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
***
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瓢泼而下,冲刷着雪月城广场上的血腥和混乱。百里东君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雁回,如同受伤的孤狼,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消失在城外的茫茫雨幕之中。
破败的山神庙里,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潮湿。
百里东君撕开雁回胸前染血的衣襟,露出了那枚嵌在她心口皮肉之中、已然遍布裂痕、光芒黯淡的金鳞。几片细小的、闪着微光的鳞片碎渣,深深嵌入了她心脉附近的血肉里,触目惊心。
他抿着唇,脸色比昏迷的雁回还要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用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至极的内力,小心翼翼地去剜取那些致命的碎渣。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当最后一片碎渣被取出,雁回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悠悠转醒。虚弱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正低头专注处理她伤口的男人脸上。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尚未散尽的……某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为什么救我?”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停下动作,抬起那双恢复了墨色、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雨水顺着他湿透的白发滴落,落在她裸露的锁骨上,冰凉刺骨。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视他为怪物,刀剑相向的时候,为什么是这个来历不明、被他掐过脖子、斥为妖女的少女,不顾生死地挡在他面前?
雁回疼得微微抽气,苍白的唇瓣却努力扯出一个虚弱又带着点无奈的弧度。她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雨幕,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雷劫下,那条傻乎乎用身体为她筑起屏障的玄色巨龙。
“因为……” 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震动,牵扯着心口的剧痛,“百年前……你替我挡天雷时……”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破庙里。
百里东君瞳孔骤然收缩!
“……也是这么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底最后一丝冰冷彻底碎裂。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在雁回惊愕的目光中,百里东君忽然俯下身,冰冷的唇瓣带着雨水的湿意和一丝残留的酒气,轻轻落在她锁骨上那道刚刚剜除碎渣、还渗着血丝的伤口上。
温热的、带着奇异酥麻感的触感传来——他竟在**舔舐**她的伤口!
雁回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百里东君抬起头,舌尖染上了一抹刺目的鲜红。他伸出拇指,缓缓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迹,那双幽深的黑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暗流。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蛊惑的意味,轻轻响起:
“撒谎。”
“你眼里看的……”
“分明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