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这个词或许是最接近这里的描述，但又远远不够。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显得有些多余。棠悦就漂浮在这片虚无之中，双眼轻阖，墨色长发如同最浓稠的夜色，不受任何引力影响地在她周身缓缓流动。她身上那件样式简洁却看不出材质的衣袍也是一样，衣角无风自动，却没有带起任何涟漪。
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又包含了一切。
无数个世界，就像孩童吹出的肥皂泡，悬浮在这片混沌中。有的明亮温暖，内部是星辰大海的璀璨；有的晦暗不明，似乎随时都会破灭；还有的五彩斑斓，一看就充满了喧嚣与活力。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安静地沿着某种无人能懂的轨迹缓缓漂移。
棠悦已经在这里漂浮了多久？
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或许是一千个纪元，或许是一万个，又或许时间这个概念从一开始就不适用于她。她微微睁开眼，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焦点，仿佛能看透层层叠叠的现实壁垒，直抵虚无的核心。
空洞。
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正从她存在的最深处向外蔓延。
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现这些"气泡"时的新奇。那时候，每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玩具，一个装满了惊喜的宝箱。她会好奇地靠近，饶有兴致地观察里面的生命如何诞生、繁衍、争斗、毁灭。她见过科技高度发达的文明如何在一夜间灰飞烟灭，也见过魔法昌盛的世界怎样从辉煌走向落寞。
但看得多了，就什么都腻了。
就像一个吃多了山珍海味的人，到最后觉得白粥咸菜都难以下咽，不是东西不好，只是单纯地失去了胃口。
棠悦伸出手指，纤细白皙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个恰好漂到她面前的世界气泡微微一荡，表面泛起圈圈涟漪。透过那层薄薄的"膜"，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正以快进百万倍的速度飞速闪过——从原始部落的茹毛饮血，到封建王朝的兴衰更替，再到工业革命的机器轰鸣，最后是星际航行的宏伟壮丽，不过短短一瞬，整个文明的兴衰史就已落幕。
气泡的光芒黯淡下去，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棠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就像在看一只蚂蚁从生到死。
"还是这么无聊。"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寂静的虚无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厌倦，"打来打去，争来争去，为了点所谓的资源，所谓的权力，所谓的爱情... 有意思吗？"
她的指尖轻轻一划，那个濒临破灭的世界气泡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在混沌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阵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传来，棠悦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漂浮着的一些破碎"镜片"。这些不是真实的镜片，而是各个世界逸散出来的剧情片段残影。它们就像水面上的油膜，不断闪烁着、变幻着，映出一幕幕悲欢离合。
棠悦伸出手，让一片残影落在自己掌心。
那是一个仙侠世界的片段——白衣飘飘的仙人抱着已经失去气息的爱人，在九天之上哭得撕心裂肺，周围是崩塌的仙宫和散落的星辰。明明是足以让任何生灵动容的悲剧，棠悦却只是挑了挑眉，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表演。
"爱得死去活来，最后还不是说忘就忘，说转世就转世？"她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这种廉价的情感，也好意思称之为刻骨铭心？"
她屈指一弹，这片残影应声破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周围的混沌。破碎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被棠悦下意识地吸收了。
就像普通人吃零食一样自然。
这些因剧烈情感波动而产生的能量，是这片无聊至极的虚无中，她唯一能找到的"消遣"了。当然，口感通常不怎么样，稀薄，杂乱，带着各种负面情绪的苦涩味。但聊胜于无，至少能让她那快要生锈的感知系统稍微活跃一下。
又一片残影飘过，这次是个都市背景的画面——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站在摩天大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相视而笑。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内心的不甘与愤怒。
"呵，豪门恩怨，商战情仇..."棠悦的眼神更加淡漠了，"争产权，争男人，争一口气... 最后争到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填不满心里的那个窟窿。"
她甚至懒得多看一眼，直接挥手打散了这片残影。能量依旧稀薄，带着点酸溜溜的嫉妒味道，不怎么好吃。
第三片残影自动粘了上来，是个末世场景。灰暗的天空下，丧尸围城，一个瘦弱的女孩为了保护怀里的婴儿，用一把断刀刺向扑来的怪物，最后却被撕咬得粉碎。画面惨烈，充满了绝望。
这次棠悦连点评的兴趣都没有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直到画面快要结束时，她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啪"的一声轻响，残影破碎，能量逸散。这次的能量稍微浓郁一点，但苦涩味太重，还有种挥之不去的绝望感，口感依旧糟糕。
"真是越来越没新意了。"棠悦收回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么多世界，这么多生灵，就不能玩点新花样吗？"
永恒的存在，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见过了太多太多，就很难再感到惊喜。所有的故事，好像都逃不开那些固定的模式：相遇，相知，相爱，然后因为误会分开，或者经历一番波折后圆满结局；又或者是复仇，逆袭，打怪升级，最后站在世界之巅然后感到空虚...
翻来覆去，都是些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棠悦感到一阵深深的乏力。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是灵魂深处那种无处安放的倦怠。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东西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混沌中"行走"。说是行走，其实更像是意念的移动。她飘过一个又一个世界气泡，目光快速扫过，随即又失去兴趣。
那个散发着金光的，一看就是所谓的神界。规矩多，条条框框也多，一点都不自由。pass。
那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星际科技世界。一切都讲究逻辑和数据，精准得不像话，缺乏意外之趣。pass。
那个古色古香的，历史古代世界。发展太慢了，等个剧情转折都要等上十年二十年，无聊。pass。
那个充满数据流的，赛博朋克世界。混乱倒是挺混乱，但能量驳杂，看着就头疼。pass。
一个接一个，棠悦的筛选标准其实很简单：第一，能量要活跃，最好有点特别的味道，不能只是普通的喜怒哀乐；第二，规则不要太复杂，方便她随时进出，高兴了玩一会儿，不高兴了就走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有"乐子"。
至于什么是"乐子"，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凭感觉。遇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棠悦的耐心快要耗尽，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就这么沉睡下去，看看能不能一梦不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一样的光芒。
那是一个不算特别大的世界气泡，表面萦绕着淡淡的、如同萤火虫般的荧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和周围那些要么富丽堂皇要么晦暗不明的气泡比起来，显得有些...特别。
棠悦停下"脚步"，第一次真正产生了几分兴趣。她微微歪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个气泡。
不同于之前那些气泡需要靠近才能看清内部景象，这个气泡似乎格外"通透"。一些模糊但关键的元素如同投影般浮现在表面：拥有魔法的仙子，普通的人类小孩，漂浮在空中的美丽城堡，还有连接着不同空间的神秘通道...
仙子？人类？魔法？
听起来像是个低龄向的童话世界？
棠悦挑了挑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身影一闪，已经来到了这个气泡旁边。
随着距离拉近，更多的信息涌入她的感知。这是一个名为"叶罗丽"的世界，分为人类世界和仙境两个部分。仙境里居住着各种各样的叶罗丽仙子，她们拥有强大的魔法，并且可以和人类缔结契约，赋予人类魔法力量。同时，仙境和人类世界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一方的变化会影响到另一方...
"有点意思。"棠悦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千年寒冰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魔法能量波动很明显，而且...确实挺纯净的，带着一种...嗯，孩子气的天真？"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气泡表面。冰凉的触感传来，就像是触摸到了一块光滑的玉石。指尖下的气泡微微一颤，更多的画面闪现出来——几个穿着校服的人类孩子，正在和形态各异的仙子们一起战斗；一个看起来像是反派的女人，正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冰封的宫殿里，似乎沉睡着什么重要的存在...
"人类和非人类智慧体的互动，关系网络看起来还挺复杂的，但又不算混乱。力量体系...嗯，感觉不算特别严密，漏洞应该不少。"棠悦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评价着，"自由度应该足够高，可以随便玩。"
最重要的是，她从这个气泡里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那不仅仅是普通的情绪能量，还夹杂着一种...更纯粹，更强大的力量。像是那些仙子自身的魔法能量，还有...某种信念？或者说是希望？
"异常能量的浓度...看起来真的不错。"棠悦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类似饥饿的光芒，"应该能找到些像样的'零食'了，总比之前那些清汤寡水的强。"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量这么"浓郁"的世界了。虽然带着点幼稚的甜腻味，但总比那些苦涩、酸臭的能量要吸引人得多。
而且，这个世界看起来...很"简单"。简单的善恶，简单的目标，简单的情感。或许，从这种简单中，反而能找到一些不一样的乐趣？就像是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来点小甜点调剂一下？
"虚假的剧情也好，真实的情感也罢..."棠悦低声自语，眼神重新变得淡漠，但深处却多了一丝玩味，"终究不过是我打发时间的玩具。"
她的指尖在气泡表面轻轻画着圈，看着那些不断闪现的画面，像是在评估一件有趣的新玩具。
"那些所谓的主角配角...会为我的游乐场增添多少乐趣呢？"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正义战胜邪恶？友情比金坚？爱情价更高？"
"呵。"又是一声轻嗤，充满了嘲讽。
她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悬浮在气泡前，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只见她周身原本缓慢流动的长发和衣袍开始加速舞动，原本平淡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在凝聚力量。
"先不急着介入太深，"她对自己说道，像是在制定一个游戏计划，"慢慢观察...找到最好玩的切入点。一下子玩崩了就没意思了。"
随着她的调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半透明，像是要融入这片混沌之中。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紧紧锁定着眼前的叶罗丽世界气泡。
"希望你别太让我失望啊..."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叶罗丽...听起来就很有'童趣'，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穿透了那层薄薄的世界壁垒，消失在了叶罗丽世界气泡之中。
原地，只留下她最后那句话的余音，在混沌虚无中缓缓回荡，渐渐消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